解放军的队伍开到大金沟山外,韩老六在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在老虎嘴山洞,韩老六和许德章碰了一次头。
韩老六用脚踩在石椅子上道:他妈的终于来了。
许德章在东北战场上已经和解放军打过交道,几十万人的部队说打就让解放军打垮了,现在解放军又兵临山下,他知道自己的尾巴藏不住了,他倒背着双手,像驴子似的在老虎嘴山洞里转来转去。
韩老六就烦躁地挥挥手道:别他妈转悠了,你转悠得我头晕。
许德章就说:掌柜的,解放军可不好惹,他们说到就能做到。
韩老六狠狠地吐口痰道:放屁,他们解放军咋的了,日本人我没放在眼里,你们中央军老子也没放在眼里,我就不信,解放军还能把尿尿到天上去。
许德章望了眼韩老六,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有勇无谋,但两条道摆在他面前了,一个是下山投降,另一个就是负隅顽抗,但解放军还没打进来前,让他投降还为时尚早,许德章心里还尚存着打回来的念头。留下那部电台,电池已经耗尽,他已经无法和南京方面取得联系了,关于的消息他已经完全失去了风向标。他现在只能躲在大金沟里又聋又哑地等待早日打回来。韩老六没和解放军打过仗,他打过,一个团差点全军覆没,突围出来后,七拼八凑了一百来人的队伍拉到了大金沟的山里,现在回想起来,他脊梁沟里还冒着冷汗。他见韩老六这么说,便干笑着说:掌柜的,小心没大错,凭着咱们现在的明碉暗堡,在这大金沟坚持个一年半载的我看没问题,再过一阵这个天还不知姓什么呢。
韩老六用手撸了撸光头道:姓许的,你要是怕,你就拉着你的人下山投降,我不拦你。
许德章拍一下子腿道:掌柜的,你小瞧我了,我怎么会呢?
韩老六笑了,伸手搭在许德章的肩膀上道:许团长,咱们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咱们只能和这大金沟共存亡,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说到这冲手下的喽啰道:传我的话,进山各要道口加双岗,有什么消息马上向我报告。另外,让所有的人手不离枪,枪不离手,我要看看解放军有多少个脑袋。
喽啰应声就下去了。
队伍扎在大金沟山外,杨槐和王伏生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嗅着那股子熟悉又亲切的味道,激动得眼泪都在眼眶子里打转了。
杨槐站在那里,望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不可遏止地涌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耳畔响着香草如清泉般透亮的喊声:杨槐哥,我在这里……少年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摇了一下头,让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之中,他望了眼王伏生道:伏生,还记得有一次咱们到山外赶集,我给香草买了一尺长的红头绳,你给香草扯了三尺花布,回来还让你爹骂了好几天哩。
伏生憨憨地笑笑道:咋不记得,发生在大金沟的事,我每件都记得。
两人望着这山山岭岭,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三户猎人相依相傍在这山里,白雪覆盖了树林,远山近树都是一片洁白,三户人家的炊烟笔直地升到了天空。那是一个童话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着许多童谣式的梦想。后来鬼子来了,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此时,两人站在大金沟的山脚下回想起少年往事,百感交集。
伏生忘情地望着这山山岭岭,舔舔嘴唇说:槐,终于回来了,要是不打仗了,我还想回到大金沟里打猎。
杨槐笑一笑:不打仗了,那我就陪你回来,咱们一起打猎。
两人心满意足地笑了。
杨槐说:把山里的土匪剿干净,大金沟又是以前的大金沟了。
王伏生把肩上的枪抓在手上道:杨槐,有多少土匪咱们都能打扫干净。
团长岳福常召开了一次连以上干部会,分析剿匪的情况。
杨槐把腰上的盒子枪解下来,摆在桌子上说:团长,你就发话吧,我和伏生对大金沟每根草刺都熟悉,这仗怎么打,我们营都得打头阵。
岳福常从怀里掏出一份电报道:纵队剿匪总部来电,大金沟里不仅有土匪,还有国民党部队的残兵旧部,他们现在已经联手了,大金沟的环境很复杂,易守难攻,要想以最小的代价,攻陷大金沟,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杨槐就说:团长你下命令吧,咱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小河沟翻不了船。
岳团长就说:上级命令我们要先礼后兵,如果能把土匪劝降,我们兵不血刃,不费一枪一弹这是最好的结果。
关于劝降的问题有人就提出了异议,不论怎么劝都得有人先入虎穴,土匪毕竟是土匪,要是不讲道理,扣押了我方人员当人质,那就得不偿失了。很多人就这种危险性进行了争论。
杨槐这时站起来道:团长,你们别争了,这次进山我去。
他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杨槐,杨槐就扳着手指头列数了自己去的条件,杨槐的条件的确比任何人更有说服力。
岳团长就把目光定在杨槐的脸上,杨槐就说:团长,你放心,大风大浪我们都闯过来了,不会在这小河沟里翻船。
这时王伏生站了起来,看看团长,又看看杨槐道:我陪营长去。
杨槐冲伏生道:伏生你就算了,我走了,营里不能没人,你还要带队伍呢。
岳团长也说:你们俩不能一起去,让杨槐一个人就够了。
王伏生低着头,斜着眼睛看了眼杨槐。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岳团长宣布散会后,单独把杨槐留了下来,又讲了些政策上的事情,然后又叮咛了一番,杨槐就出发了。
杨槐出发时,是在傍晚时分,他没有带枪,枪对于他执行这次任务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有可能增加他的危险,他没和土匪韩老六打过交道,但知道作为土匪的心狠手辣。他明白此次之行,有种深入虎穴的感觉。
他走进山口时,王伏生突然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叫了他一声:槐呀……在私下里王伏生从来不称呼杨槐营长,只叫他槐。
杨槐立住脚,吃惊地望着伏生,伏生也空着手舔舔嘴唇冲杨槐说:我要陪你去。
杨槐说:伏生,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营里不能没有人,你去了营里怎么办?
王伏生不紧不慢地说:我让三连长临时负责全营的指挥,还有教导员在,你就放心吧。
杨槐就大声地说:不行,岳团长就让我一个人去,你不能再去了。
杨槐说完便向前走去,他的话果决干脆,一点拖泥带水的意思也没有。王伏生也不说什么,在后面跟着杨槐向前走去。杨槐听到了跟上来的脚步声,立住脚,王伏生也立住脚,两人就那么对望着。
杨槐说:伏生,你别添乱了,这帮土匪你还不清楚,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伏生憨憨地:那我更应该跟你在一起。
杨槐突然有些恼了,大声地说:伏生,你回去。
伏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杨槐,杨槐一转身,他就在后面跟上。
杨槐再一次回过头,伏生就说:槐呀,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要去就咱俩去,遇到事我怎么说也是你一个帮手,毕竟,大金沟这一草一木,我和你一样熟。
杨槐望着伏生,他明白伏生的用意,伏生担心他的危险。此时,他望着伏生就有了感动。他突然想到了香草,声音柔了下来道:伏生,你和我不一样,战争就快结束了,香草和福娃还在家等你呢。
伏生盯着杨槐说道:槐呀,我该有的什么都有了,我更不怕了,你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其实这次任务,就该我去,既然团长让你去了,那我只能陪着你,就算遇到什么事,我也是你一个帮手。
杨槐望着伏生,眼泪都快流了下来,伏生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又望了眼伏生,扭过头便向前走去,伏生又一次跟上,这次杨槐没再回头。
转过一个弯,上了一个土坡,这是通往山里的一条羊肠小道,刚站上土坡,突然一发子弹射到了杨槐和伏生的脚下,两个人停了下来。
这时,从林子后钻出几个小喽啰,他们举着枪惊惊咋咋地说:干什么的,举起手来。
杨槐就说:我们是解放军代表,找你们大掌柜的谈判。
几个小匪举着枪,不进也不退打了一声唿哨,不一会,就又有几个土匪跑了过来,一个独眼龙看来是个小头目,结结巴巴地说:干啥,干啥的?
杨槐这时已经镇静下来,望着眼前的土匪道:找你们大掌柜的谈判,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来你们这里,是给你们找一条生路。
独眼龙举着枪围着杨槐和伏生转了三圈,抬手就冲天上放了一枪,然后一挥手道:给,给我带走。
几个小匪上来,把两人的头蒙上了,又把两人的手反绑在了身后,推推搡搡地向山里走去。
天黑的时候,两人来到了老虎嘴的山洞前,韩老六和许德章已经得知解放军代表进山的消息,让人在洞口点了火把,又让人架了几挺机枪以壮声势。
洞口前,两个人头上蒙着的东西被解了下来,老虎嘴山洞两人并不陌生,以前他们在这里躲过风,也避过雨。他们曾无数次地来过这里。
两人被推搡着进了山洞。
韩老六和许德章坐在石椅上,两把枪放在石桌上。
韩老六打量着杨槐和伏生,摸摸秃头说:解放军,胆子不小哇,敢到我的老虎嘴里来。
杨槐向前迈了一步说:韩老六,你胆子也太小了,到现在还把我们绑上,跟你说,我们进山没带一枪一弹,我们是来跟你们谈判的。
韩老六就挥下手道:松绑。
两个小匪上前,把两人的绑松了。
杨槐打量完韩老六就把目光定在许德章的身上,许德章冷眼望着杨槐和伏生,一句话也没说。
杨槐就说:对面是许德章团长吧,昔日的手下败将,现在也躲到老虎嘴山洞来了。
许德章没有说话,他站起来,把身子背过去。
韩老六就把手拍在枪上道:别扯废话,说吧,到底来干什么来了?
杨槐看了看周围,拉着王伏生坐在了另一张石椅上,然后淡淡地说:谈判。
韩老六:谈判,怎么谈?
杨槐不亢不卑地说:大金沟外都是我们的队伍,解放军现在已经打过长江去了,南京已经是我们的天下,我们的任务是剿匪和消灭国民党队伍的残渣余孽,谈判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你们下山,接受的改造,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韩老六哈哈大笑了一阵,他一边摸着头,一边笑道:看把你们的瑟的,我韩老六什么阵势没见过,日本鬼子在时老子没尿过他们,国民党的中央军老子也没给他们好脸子,现在轮到你们解放军了,这大金沟的山姓韩,我脚下踩的地也叫韩老六,我就不信了,你们解放军来了,这大金沟就改了姓了?
王伏生站了起来,手指着韩老六说:姓韩的,你别嚣张,不用三天,解放军就会打进来。
韩老六抬起枪,一甩手就把一个火把打灭了,洞子里就暗了一些。韩老六吹口道:别说山外就你们一个团,再加上两个团也别想撼动大金沟,不信,咱们就走着瞧,来人哪……
几个挎枪的小匪便从暗影里冲出来,韩老六一挥手道:把这两个人给我押下去,看起来。
几个小匪七手八脚地就把两人绑了,又一次蒙上头,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杨槐挣扎着说:姓韩的,如果你不投降,接受的改造,你后悔就晚了。
两个人被押了下去。
直到这时,许德章才转过身来,冲韩老六说:掌柜的,你该和解放军谈谈。
韩老六瞪起眼睛道: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我杀过人,放过火,抢过无数东西,外面是的天下了,他能饶了我?我说过,大金沟就是我的墓地,我要和大金沟共存亡,山外的解放军有他们没我,有我没他们。
韩老六说到这又望了眼许德章,把双枪往腰上一插道:姓许的,你要投降出山我不拦你,但是你要动啥歪心眼,可别怪我姓韩的不客气。
许德章就笑笑说:大掌柜的,看你说的,我要想投降早就投了,还能等到今天。
韩老六就哈哈一笑道:那你就跟我精诚团结,守住这大金沟,凭你我现在的实力,他们山外的解放军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许德章就说:掌柜的,我想和那两个解放军代表谈谈,也算是摸摸他们的底。
韩老六摸着下巴道:只要你不出卖我,你想谈就去谈。反正他们的人在我手里,也算是我的筹码。
许德章拱拱手就下去了。
许德章来到了关押杨槐和王伏生的窝棚里,两个人仍被绑了手,一盏马灯挂在柱子上。看押两个人的是许德章的人,许德章站在窝棚里打量了一下两个人,杨槐翻着眼睛看了眼许德章道:你们真是土匪,太不讲规矩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这成什么了,我们可是来和你们谈判的。
许德章就冲外面喊:来人哪……
两个士兵走了进来,许德章说:快给二位松绑。
士兵犹豫一下道:大掌柜的说不能松开两个人。
许德章皱皱眉头道:让你松绑你就松绑。
两人的绑便被松开了。
许德章蹲下身子,冲两个人说:我可不是土匪,我是三一八师三团团长许德章。
杨槐看了眼许德章:你想把我们放了?
许德章并没有顺着杨槐的话往下说,反而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刚才在山洞里你说南京失守了?
杨槐哈哈一笑道:你还是团长呢,这事你都没听说,不仅南京失守,长江以南你们也坚持不了几天了,我们百万大军已经杀过了长江,要不是奉命追剿你们这些残渣余孽,我们的队伍也早打过长江了。
许德章站了起来,他背着手,踱了两步,此时,他心乱如麻。自从拉着部队来到大金沟,与外面的世界便彻底隔绝了,电台因没有了电源瘫痪在那里,外面的世界的变化,他只能凭借着想象了。
以前,支撑许德章的信念就是何时再打回来,就是打不回来和分江而治,对他们来说都是有机会的。要是南京真的失守了,那的退路又将何在?没有了屏障,可真是兵败如山倒了。他和韩老六不一样,他不可能带着队伍过着土匪一样的生活,他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走进大金沟,委身于韩老六的阴影中的。
最近一段时间,他发现有些兵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听从他的命令了,因为他的队伍已经被韩老六的土匪渗透了。他的兵不论走到哪里,都有土匪在监视,他从一上山就知道,韩老六并不相信他,一直提防他,韩老六怕地位被颠覆了,他的队伍的编制番号都被打乱了,每个班都会安插进来几个土匪,说是为了便于战斗,其实就是不放心他。许德章已经觉察出了这种危机感,可是他一时又没想好怎么摆脱这种不利局面。
当他得知大金沟山外来了解放军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这是自己一次出头机会,可是如何出头,他并没有想好。
如果解放军虚张声势,在山外摆摆样子,他们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要是解放军较起真来,就是不攻山,在外面把山封了,他们在山里也坚守不了多久。在东北战场上,他和解放军打过交道,他都没明白过来,就稀里糊涂地败了,如果不是当时突围及时,也许他手下这一百多人也已成为俘虏。
许德章在审时度势,在这紧要关头,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运着想了。
他从窝棚里走出来,他预感到大金沟将有一次大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