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班副和五个女兵走在一起,心里面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柔情,这股柔情从他的心底里喷涌而出,暂时淹没了他行军中的苦难。
每天早晨出发前,童班副都要来到昨天晚上他亲手为她们搭建的用树枝围成的小窝前,他站在那里先轻轻地咳一声,仿佛怕惊醒她们的梦。其实不用他叫,五个女兵已经醒了,但她们谁也不愿先爬起来,饥饿已使她们耗尽了全身的能量,她们即便躺在那里仍急促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空洞地响着。她们听到了童班副的轻咳,知道这是队伍出发的信号,她们搀扶着从树枝搭成的小窝里爬出来。她们最先看见的是童班副的脚,那双脚上的鞋早就磨烂了,露出长短不一的脚趾,那些脚趾又被扎烂了,感染了,此时正在一点点地往外渗着血水。接着看见童班副的衣裤,他早已是衣不蔽体了,衣裤条条片片地在身上披挂着。唯有童班副那双眼睛燃烧着幸福,放射出亢奋的光芒。
女兵们并不比童班副好到哪里去,破碎的衣裤使她们看上去千疮百孔,那里面露出了她们的皮肉,还沾着草屑。童班副的目光触及到她们的身体时,浑身上下便打摆子似的颤抖不止。女兵们一个个从树枝的窝棚里钻出来,最后走出的沈雅头发却被树枝挂住了,她叫了声,便栽倒了。女兵们想帮帮她,却手中无力动作迟缓。最先反应过来的当然还是童班副,他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无限温柔地握住了那缕被树枝挂住的头发。这时,他从沈雅的衣领看到了她裸露的肩,以及微微隆起的半个。童班副的脑海里响过一片啸叫,他不知自己用什么办法摘去沈雅头上的树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站立起来的。他恍如做了一个永恒而又旷远的梦,那梦里有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终于,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液,深深地吸了几口小窝棚里散发出的气息,那是她们混合的气息,这气息使他陶醉。他再抬眼望去时,她们已在树丛里向他招手了,他大步地向她们走去。
童班副走在丛林里,走在女兵的前面,一双目光机警地搜寻着,他盼望着在纵横交错的枝桠间,能发现几枚野果。那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最大的幸福了。每次发现野果,他从来不先吃,而是分给她们,直到她们每人都轮流吃到了野果,他才吃。因为他走在她们的前面,每次都是他先发现野果,不管野果距离他们有多远,他一定急不可耐,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摘下野果那一瞬,他往往激动得像个孩子。他让女兵们吃野果,自己吃随手摘下的树叶,他嚼着树叶、草茎,仿佛比女兵们吃到野果的滋味还香甜。
有童班副的帮助,女兵们省去了许多体力,也能勉强吃到一些东西,她们只剩下走路的任务。向北,向北,再向北。
这一天的运气很不好,童班副没有找到几枚野果,他自己饿得眼前一阵阵地发花,绿色的山林在他眼前变得浑沌起来。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终于走不动了。
这时有女兵们央求童班副道:“童老兵,咱们歇会儿再走吧。”
她们自从认识了童班副之后,便没有人再喊他大叔了,而是一律喊他童老兵。与她们比起来,他也的确称得上是个老兵了。她们大部分都是入缅前入的伍,而童班副已当满了五年兵了,大仗、小仗打过无数次。
童班副这时用劲地揉了揉发虚的眼睛,他看到离前面的部队并不远,有的人也正坐在草地上休息。童班副便带头坐了下来,女兵们见童班副休息了,便急不可待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们垂着头,大口地喘着气。她们此时,也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了。
朱红先是被一泡尿憋得很急,她匆忙地和身边的沈雅打了声招呼,便急急地钻进了一蓬树丛,当她解完手时,才发现胃里空洞得无着无落,她想一定要找点吃的。一路上,都是大伙在一起走,发现点能吃的,轮到她这里,还不够一口,这次,她一定要自己行动。于是,她向丛林摸去。
十八岁的朱红是名护士,对山里的野果在书本上她了解一些,知道有些野果是不能乱吃的,有的不仅有毒,严重的会致人丧命。这时,她发现了一只猴子,那只猴子很灵巧地在林丛中跳跃,她灵机一动,跟猴子走,猴子窝一般都有一些可采到的野果,这些野果既然猴子能吃,人也就能吃。她紧张又激动地跟随在这只猴子后面,果然,那是一只回窝的猴子,她三脚两步地赶过去,猴子看见了她,龇了龇牙,一点点向后退去。她已经管不了许多了,一步步向前逼去,待她看见猴子窝里果然有几个野果子时,几乎奋不顾身地扑过去,这时,她忘记了身边的一切,蹲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朱红万万没有料到猴子会扑过来。猴子轻而易举地便把朱红扑倒了,这只是第一个回合,猴子退到一定距离,便停住了,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用攻击来保卫自己的家园和果实。情急之中的朱红,从兜里拿出了那把手术刀,她没有武器,只有这把手术刀,为了进入丛林方便,她偷偷地把这把手术刀带在了身上。这是一把外用手术刀,握在朱红手里很合适,也很顺手,她用这把手术刀冲着要进攻的猴子比划着。猴子显然没有把她手上那把小小的手术刀放在眼里,又一次英勇地扑了上来。朱红惊叫一声,出于本能,她用握手术刀的手迎击猴子,无知的猴子用胸膛撞在了锋利的手术刀上,那只猴子并没有马上死去,它躺在地上,不可理喻地望着朱红,嘴里发出一阵阵可怕的怪叫。朱红还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猴子,她真的害怕了,甚至忘记了拿猴窝里的野果子。她想马上回撤,回到女兵们的中间去。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涌来了一大群猴子。一只猴子领袖统领着这群长相不同的猴子包围了朱红,它们要对她进行疯狂的报复了。
在猴王的统领下,猴子们并没有急于攻击,而是先走到朱红近前龇牙咧嘴了一番,然后绕着朱红转圈。朱红此时手里已没有任何武器了,那把可怜的手术刀仍然插在那只猴子胸前,已经被不断涌出的血淹没了。
朱红只能被迫同猴子们转圈,她转了一圈又一圈,她不知这是猴子们的诡计,她直转得头晕目旋,最后跌倒在那里。一群猴子见时机已到,随着一声尖锐的长叫,一起冲过来,它们发疯般地撕着,扯着,抓着……朱红没来得及叫几声,便不动了。
猴子们兴犹未尽,在朱红身上很猥亵地撒了几泡尿,便逃之夭夭了。
童班副和女兵们听到朱红的叫声,再赶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面目全非的朱红,赤身,浑身是血……他们只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一刻,童班副震惊了,女兵们震惊了。过了许久,清醒过来的童班副把朱红抱了起来,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那么愣愣地站着,任凭朱红的鲜血染了他一身。终于,他踉跄着把朱红放在一棵树下,他疯了似的用刺刀砍来许多树枝,一层层把朱红“掩埋”了。接下来,他就跪了下去,满脸悲凄,痛不欲生。
很久之后,童班副才站起来,走到一棵大树上用颤抖的双手握着刺刀在那树上刻下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朱红。
女兵们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