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麟宫,四月初,夜。
惠妃与瑶妃之事,在那场大火过后便渐渐的风平浪静了。只是我的心却是难以平复,渐渐陷入了迷茫中,似走在一片朦胧的大雾之中,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看不清前方的路,亦看不清身后的路,不知该去何方……
连续三天,我都没有去上早朝。流放柳亦宗的事情结束后,一时突然有些找不到目标,我也曾经不止一次的怀疑过自己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知何时起,已然与当初的目的越走越远,而我,亦不是那个天真纯洁的蓝梦雪了……
望着一盏摇曳的红烛,散发着一圈又一圈的淡黄的光晕,将我寂寥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了那冰凉的青石板地上,微微颤动着。
我深深的陷入了沉思,夜已凉,心欲静而风却不止。我知道,事已至此,我亦不能回头……
一袭柔软的披风突然落在了我的身上,顿时暖意阵阵,回头凝望,竟是朱雀。他英俊的轮廓此时在烛火的映照之下竟是那么的深刻,如鬼斧刀凿般刚毅。狭长的丹凤眼中带着几分心疼之意,修长的手轻轻抚上了我散落的发丝,温柔的替我顺在耳后,小心翼翼。想不到,一介征战沙场的骁勇之将,竟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长叹一声,叹出的又何止是他心中的无奈,亦有我的。
“朱雀,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幽幽叹气,我茫然的问道,木然的眼神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怎么会?”他浅笑道,一手按上了我的肩头,似在传递着他的鼓舞,又柔声说道:“你是我心中钦佩的人。”
“将军说笑了吧……”我打趣道,语调却带有着些许哭腔。也只有他能默默的站在我的身后支持着我了,不论好与坏,不论对与错。
“我怀疑惠妃与瑶妃根本就没有死,所以你就不要过于自责了。梦雪,这些天,你已经耽误了太多的事。你的那个迷局,也是时候该解开了。”朱雀提醒道。有时,我发现,男人与女人真的是有本质上的差距。而我,本应该是一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小女人而已,只是经历了太多太多,将我的心已然炼硬成铁。
“嗯!”收起那些莫名哀伤的情绪,我凝眉答道。
依妃,让你久等了。
“你准备怎么布局?”朱雀挑眉问道。
“自然是鸿门宴了,将这叶赫那美名正言顺的请进宫来,如今金印在手现下这已不是什么难事。这将依妃请来则更容易,只需出示一件叶赫那美的贴身物什,差个人去东宫一趟,相信她会即刻赶到。最难办的就是,要如何让司慕政好好的配合我们看完这出戏?”我一一分析道。
“要不给他下药,什么软筋散之类?”抬眸,我问向朱雀。
“难!”朱雀摇头道,“他的警惕性非比常人。你若请他上门,事情本就十分诡异,他必有所防备。再想对他下药,难如登天。”
“你不是武功高强,天下五高手之一,只需你擒住了他,点了他的穴道不就结了?这会很难吗?以前你不是总是以动武威胁他的?”我皱眉问道。司慕政确实很小心。
“梦雪,那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他亦没有放在心上。在这皇宫之中,我俩若真动起手来,传出去影响太大。况且,我曾与他切磋过,他的武功亦不弱,若是想拿下他,需在百招以外。”朱雀挑眉沉声道。
百招以外!那还不是要打到天亮,看来想要动武擒住他是不可能的。
“要不就和他明说,请他来看一场戏?”我纳纳的开口道,立即又摇头否定道:“不妥,他的性子那么急,怕是没仔细听完就要冲出来的。届时我想知道的事恐怕就问不全了。”
“除非,在他放松戒备之时,我可以隔空点住他的穴道。”朱雀提议道。
“只是如何才能让他放松戒备?他一直是一个特别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的人。”秀眉紧蹙,我叹道。
“也不是不可能,比如他意乱情迷之时。梦雪,我看要不你就再牺牲一下。”朱雀带着几分嘲弄的望着我,语调轻松的打趣道。
我不悦的回瞪了他一眼,牺牲一下,亏他想的出来,竟然还说的是面带笑意。不过,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是以,我们便拟定了周详的计划,按部就班的仔细部署。
首先,由朱雀带着我拟好的盖有金印的旨令,亲自出宫了一趟,将叶赫那美接入宫中,由碧莹带去焚香沐浴,梳洗打扮,于偏厅之中小憩等候参加晚上我在正麟宫前厅设下的名曰让她与她的姐姐相聚的宴会。
再由碧莹向叶赫那美要了一件信物,连同一封我的邀请函,差人送去东宫给依妃,请她前来参加晚上的宴会。
而我则在那日早朝后,留话于司慕政,让他下午到我的正麟宫中来,说有要事相商,而他倒也没有心生疑窦,是欣然答应。
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走在了我们设定好的轨道之上。
午后,我特意遣退了暗香与碧莹,换上了一袭水蓝色百花穿蝶剪袖宫装,下着及地百褶罗裙,随意半挽黑发,周身无一件装饰,素雅清新。宽大的袍子掩盖了略略隆起的小腹。如此打扮,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当初在江州那个纯洁甜美的我。出尘不染,如雨后润洁的莲花一般。
而司慕政在抬步跨入正麟宫的寝室时,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是这般反应,相信他一定也是回想起了昔日。怔愣着,双唇微颤,不言不语,忘了挪动半分。
同样我亦是怔愣的望着此时着一袭青衫的他。难道说,我们竟是那么的相似,今日我特意穿了蓝衣,而他却穿了一袭普通的青衫。他可知?其实,我最难以忘怀的便是在江州一同逛着集市那打扮随意、干净清爽的他,没有那么贵气,没有那么妖气,也没有那么冷邪,反而有种温和的邻家大哥哥般的气质,温润如玉,千变如他。其实,长久以来,我不过期待的是一种普普通通的生活而已,不需要太有权势,不需要太有钱,只要他是真心真意的待我,在有了他的孩子后,我甚至曾经想过,哪怕不是他的唯一,我也认了,我认了!
可就是这样的委曲求全,依旧是留不住……
其实,他留不住的又何止是我的孩子,还有我的心,曾几何时,我们竟落到如今的地步……
那一刻,望着他又恢复那亲切的打扮,不是早朝时淡黄色的龙袍,亦不是平日华贵的紫色。也不知是假作戏,还是真做戏,总之我的泪水就那样轻轻的滑落,悄无声息,滴滴落至我的掌心里,暖暖的,湿湿的。他尚不知,此时我其实正在算计着他,而今夜一切的真相都即将揭晓……
“梦儿……”深情的凝望,他动容的喊着我的名字。难道说,今日他作这一身打扮,亦是为了勾起我与他之间曾经的回忆么?其实就是想起了,又有何意义?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微微张着双唇,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终于撩起衣摆抬步,缓缓向我靠近,一步又一步,直至来到了我正斜倚的软榻边,修长的双手捧起了我的脸颊,温柔的用指腹拭去了我的泪水。
长叹一声,他的棕发静静的垂落在胸前,妖媚的凤眼直直的凝视着我,薄唇亲启柔声道:“梦儿,今日唤我来,是不是因为想我了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真相即将揭晓,触及了我那深深的伤疤,是以使我的情绪特别的低落,满心装载的全都是悲伤,任何一句话的碰触都能使我泪如雨下,感慨良久。
是不是所谓的“近乡情更切”。我没有回答他,也不知该怎么说,就这样静静的与他相望。
良久……
他将我搂入怀中,修长的手臂渐渐收拢,拥的是那么紧,就像是害怕一松开,我就会立刻飞走一般。他的头深深埋入我的发丝之中,似在汲取着芬芳。
终于,他火热的唇覆上了我,温柔似水,带着深深的想念与渴望,反反复复,辗转缠绵。没有反抗,默默的承受着,我知他已然意乱情迷……
然而几乎是一瞬间,他突然身体一僵,沉沉的压上了我。陡然的睁开了那狭长的凤眼,他的眸中几乎是溢满了不可置信,就那样震惊的凝视着我。
薄唇微张,他刚欲开口。朱雀却突然现身于他的身后,又是一指轻点,只是这次点住的是他的哑穴。满腔的话语,满腔的质问,都化为了那不解与怨恨的眼神,直摄的我竟是一阵心慌。
“这样就行了吗?能撑上多久?”艰难的将他从身上推开,我开口问着朱雀。
朱雀起先不语,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迅速塞入司慕政的口中,又道:“仅仅是点穴的话,控制不了他多久,至多半个时辰。再加上这粒药丸,就没问题。就算他再用内力去冲破,至少也能撑上个四个时辰。梦雪,你去准备宴席之事吧,我将他挪至前厅的侧门处。”
“好!”匆匆瞥了一眼司慕政那暗沉的脸色,满含怒意的凤眸,我转身跨出了寝室。
……
就这样,一切都布置的井井有条。前厅之中,已然派人撤去原先的交椅,设下了矮几与羊毛蒲垫,摆下了果蔬与小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月色皎洁,繁星闪烁。
正麟宫前厅之中已是挂起明黄色的宫灯,并且点上了数根手臂般粗壮的红烛,柔和如丝的光亮混合着微颤的火焰将一室照耀的亮堂堂。门口守候着数名御前侍卫,个个是威风凛然。
而我此时已换过一袭正装,盛装打扮之下我又回复到了那个冷心的蓝梦雪,就仿佛方才短暂的脆弱不曾发生过一般。朱雀依旧是立于我的身后,周护着我。
门外碧莹领着叶赫那美从拐角处渐渐现身,一袭水灵灵的翠绿打扮,她显得娇小可人,绝世风华尽显无疑。
“民女叶赫那美,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朝我跪地伏身行礼道。
“碧莹,无事先你退下。”挥手摒退了碧莹。
“起身吧。”看向叶赫那美,我笑意盈盈的说道。微抬起宫袖,轻轻一指示意她入座,又道:“前些日子方回到龙城,本宫事务颇多有些忙,一时将你的事情耽搁了。是以今日特设小宴,宴请你与你的姐姐,让你们好好相叙,也算是兑现了本宫的诺言。”
“娘娘有心了,如此周到,那美已是感激万分。”叶赫那美微微颔首道,弯月般的眉毛略略上扬,剪水大眼中满含着感激与期待。起身入座。
说话间,却见依妃急匆匆的赶来,一手扶着门框,气喘嘘嘘,神色焦急。依旧是一副林黛玉般的柔弱样,娥眉细扫,一点红唇,尖细的下巴,略显苍白的脸色带着几分病容。
她慌张的朝前厅里四处张望,在看到了叶赫那美正入座席中时,双唇微颤,那仅剩的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双手已然握紧成拳,一双丹凤眼中有着隐隐怒火。
“那依姐姐!”叶赫那美一见依妃到来,激动的赶忙站了起来,正欲迎上前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门外守候的御前侍卫们是闪身而入,顷刻便擒住了她,明晃晃的大刀已然架上了她细嫩的脖颈,散发出幽冷的寒光。
叶赫那美是惊了又惊,不明所以的望了望依妃,又望了望我,满脸不解,无奈刀刃紧贴着她的喉口,无法出声。
“蓝贵妃,我的妹妹怎么会在你的手中?”依妃颤着声质问道。
“她自愿跟本宫回来的,本宫可没有半点勉强,呵呵。”我浅笑着,又道:“谁让她心仪我们英俊不凡的皇上呢。也许她的心中还在梦想着本宫替皇上做主,收了她做妃呢。”冷冷的嘲讽,一抹不屑的眼神瞟过叶赫那美。满意的望着她的脸色渐渐窘迫。她的妄想,我岂会不知,只是我的眼中现下容不了任何沙子,没有人可以再接近他,我也不会容许。
闻言,依妃是万分震惊,怔愣良久,终是软下态度开口恳求道:“蓝贵妃,我保证她不会与你争皇上的,我这就劝她回去……”
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我冷冷说道:“叶赫那依!你是在装傻吗?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本宫又岂会担心她与本宫争皇上,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今日本宫请你前来,以你的心机,你还会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杵在门外做什么?还不进来说话,今夜的好戏才刚刚开始拉开帷幕呢。”
依妃脸色丕变,疾步跨了进来,凝眉说道:“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旁人,好不好?她是无辜的!”
我似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般,纵身大笑,再敛气凝神,站起身嗤道:“无辜?本宫没有听错吧?你也知道不能伤害无辜?那本宫的孩子,还有小菊都白死了?嗯?”转头朝向叶赫那美,我又说道:“听听,看看,你这满嘴谎言、蛇蝎心肠的姐姐。她害死……”
想不到,依妃竟是立即出声打断了我的话,道:“蓝贵妃,你不就是要我死吗?这条命你可以拿去,但是前提是你必须先放了她!”
事到如今,她竟然还在和我谈条件,语出威胁,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你不让本宫说下去,是害怕你的妹妹知道你的真面目?还是害怕她知道的太多,本宫亦不会放过她?”眯起眼,我目光凌厉的瞪着依妃。
“大半年未见,你终于变得聪明了!”她冷笑一声,又道:“今日我来,就没有准备活着离开。如果我不能亲眼见到她安全离开,不妨告诉你,我的牙齿中藏有剧毒,而我可以随时自尽。蓝贵妃,届时那事情的真相将永沉海底。你永远都别想知道你想知道的,就让你一辈子背负着那个通奸的罪名,就让你和司慕政一辈子有着那层隔阂,永生遗憾去吧!”犀利的眼神,狠绝的语气。
她竟如此难对付,事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想竟被她反将一军。
一时间,四目相望,彼此暗自较量着…… 独宠祸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