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过后,还是风雪。
正月里,大雪便下个不停,各部衙门已经正常的坐堂办公,相王也不再像往常在吏部那里只是点卯走个形式,时常的在六部衙门里指指点点,对于宰辅大人突然变勤快起来,有的人愤怒,有的人哀愁,有的人警惕,有的人开心。
六部在热火朝天的干着,反观另一边的内阁,则因为张甫之始终没有坐堂,而显得比去年冷清的多,便是司礼监那头,冯公公也整日里跟着圣上,只关心圣上今天吃了啥,今天吃的好不好,吃的开心不开心,然后就是娘娘今天吃了啥,今天吃的好不好,吃的开心不开心,再就是二位殿下.......
许多人有心人在想,司礼监和内阁两位主心骨做出这样的姿态,不知是否在向新任的宰辅大人表达某种态度。
再有的,就是宫里的秘闻八卦,让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京城官场上讨饭吃,谁没点本事,谁没点宫里的消息来源,在外头都不敢说自己是京官。
比如说早上娘娘那一下拍桌子的声响,到了下午,已经传到了在各部坐堂衙门里的主官耳中。
那一下子当真是有鬼神之威,各位大臣们纷纷自危,翠柳宫那一拍桌子,响在外头,不亚于惊雷炸响,娘娘这是在立威啊。
礼部的衙门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谁都知道,宗养才是娘娘坐下两大走狗之一,巴结门里的主人,要想入门子,自然得先巴结守门的狗。入翠柳宫的门,有两道,外门是宗养才,内门是冯公公,但狡猾的冯保保天天跟在皇上屁股后头,萧成渝烦了,他就跟在萧君正屁股后头,萧君正烦了,他就跟在萧湘沫屁股后头,萧湘沫烦了,他就重新跟在萧成渝屁股后头。
冯保保如同一张狗皮膏药,死死的黏在宫里那一家子身上,让宫外的想要巴结的人不得入其门,最后更是吃住在司礼监,连冯宅都不回了,这可苦了那些在大雪天于冯宅门口蹲点送礼的大臣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礼部那件大事到来之前,皇帝开了新年第一场大朝会。
兵权开始交割,兵部的地位逐渐开始上升。这期间,江南道的十万大军收编入了塞北的军营,已经开赴京城的西面的塞外之地。石敢当入京赴职,得到了皇帝的热情款待,仅三日的功夫,便奔赴边疆。
大朝会上,镇国公捻着山羊胡,一脸笑眯眯的位列前方,让有心人已经开始揣摩,落魄的老李家要起来了,果然,朝会议政,礼部举荐镇国公入兵部中枢,对此,相王便是赞同。
果不其然,皇帝下旨,设立镇西镇北镇南镇东四路三品头衔的将军。其中,按大梁惯例,以镇北大将军为尊,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头衔会落在西北领军的石敢当头上,结果却落在了镇国公头上。而西北的那位,则是册封镇南大将军,西北的领镇南,众人都打量起了相王,南边能有什么,不还是江南道么,此举难不成是针对相王?
就在大臣们腹诽之时,一个不起眼的人出任了镇东大将军,这个人叫典章,和兵部走的不近的人,都不知道这位典大将军是那位,当他江南道的光荣事迹发生后,众人这才惊觉,相王的手已经到了兵部。最让人惊讶的却是,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领镇西大将军,免去其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的官衔,这下子,群臣沸腾,说什么的都有,反倒是胡世海松了一口气。
镇西将军,兵部尚书,大学士首徒,这三个身份已经将他捧的很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可不想做那根秀木,最后落得个大家吹风一起刮,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对于老李家的崛起,结合之前翠柳宫的那位做出的举动,朝臣中愈发的显得警惕起来。是以纷纷和宫中的内侍太监们交换消息。这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觉得这位新入宫的妃子已经被宣告打入了冷宫,而外头的那些朝臣则在思考宫里那位背后的中原王府似乎岌岌可危。
宫里宫外互换消息,导致的第一个结果便是,今天一早,萧紫衣被冻醒了。
窗子不知是谁开的,一夜没有关。
雪花飘落在窗檐上,先是化成了水,再是冻成了冰。
层层帷幔的四周,安置着四个火炉,里头的银碳先是换成了黑炭,再是化成了煤灰,也结了冰。
煤炭不会结冰,煤灰也不会结冰,显然,里头是被人泼了水。萧紫衣揉了揉脑袋,一股子寒风透过了帷幔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天光还有些暗,灯罩子里的蜡烛已经灭了,宫里的灯罩一向做工优良,就是放在门口,也不见得会被吹灭。
萧紫衣有些怕黑,再加上开启的窗子被风吹得嘎吱嘎吱的响,萧紫衣就害怕的唤了声凝冬。
凝冬入了门,见到里头冷冷清清,漆漆黑黑,先是嘟囔了一句,“这些子狗奴才越来越没个正形。”她走向最近的灯罩,取出了火折子,温暖的烛光将倾月殿照亮,但还是有些暗。
她掀开了帷幔,这才觉得通体的寒冷,一回头,就发现窗子大开,她已经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发怒,然后转身合上了窗子,穿过帷幔,侍奉萧紫衣起床。
萧紫衣穿戴好后,在凝冬的搀扶下走下了床榻,冷不防提到了床脚边上的炉子,哗啦一声,冰渣子和煤砟子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萧紫衣冷不防的又打了个喷嚏。
凝冬立刻高叫道:“人呐!人都死哪去了!”
凝冬叫了两声,见没人来,她紧跟着再叫,侍女尖锐的声音响彻在了大殿内,与冷风一道来回的呼啸。
“来啦,这就来啦,大清早的,还是一抹黑,叫什么叫,催命呐!”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长相清秀的小公公从外跑了进来,她见到是凝冬和萧紫衣,也不敢太过放肆,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唉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凝冬姑娘。这大清早的,发生了啥事?”
凝冬气的将脚边的炉子踢到了太监身边,然后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名叫李欢,长相清秀,走的是齐王府的路子来到宫里做太监,本是江南人士,孤身一人来京城混饭吃,因为人机灵,所以到了齐王府打杂,又因为人机灵,所以在司礼监很受冯保保欢喜。
李欢瞥了一眼脚边的炉子,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他轻声说道:“哟,炉子都灭了,保不准是哪个窜到宫里的野猫晚上来倾月殿闹腾,把炉子给弄灭啦。”
凝冬深吸了一口气,喊声道:“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炉子全灭了,而且里头还有冰碴子,你说是野猫?”
那李欢公公抬起头,冷笑道:“凝冬姑娘这是哪里话,总不至于说是本公公往这炉子里泼了水?畜生夜里走动,做些这等事情来,就是本公公也没料到,本公公也是无奈啊。”
“放肆!”凝冬一手搀着萧紫衣,一手指着李欢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娘娘在这里,你进来不行跪拜之礼,也敢自称本公公?”
那李欢也是聪明人,先是朝萧紫衣一拜,然后对凝冬冷笑道:“凝冬姑娘就是好手段,翠柳宫那头,就是娘娘在,也不要我等行跪拜大礼!”
见他提起周若彤,凝冬立刻咬牙切齿的骂道:“狗奴才,吃里扒外的东西。就算这炉子是野猫踢翻的,殿里进了野猫,也是你的失职,你还不滚去内务府领罚?”
那李欢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凝冬姑娘,您是新来的,不懂宫里的规矩,咱家不怪你。这野猫,宫里头只有冯公公敢养,您要是有意见,找冯公公去。”
“冯公公是什么狗东西!”凝冬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李欢脸色顿时一变,萧紫衣立刻拉住了凝冬,凝冬知道失言了,宫里的冯公公,会是哪个冯公公?自然只有一个冯公公,那就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保保。
李欢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冷冷的望着凝冬。凝冬的确有些后悔,但话说出口,为了面子,也不肯收回,冯保保虽说权势了得,但毕竟只是个奴才,萧紫衣怎么说也是礼部册封的淑妃娘娘,自然不用怕他。
凝冬指着窗子说道:“这些个窗子怎么没关,你们想冻坏娘娘不成?”
李欢冷声道:“窗子不关,是因为翠柳宫的娘娘爱透气儿,说这样对身子骨有好处,不曾想咱家的娘娘身子骨弱,受不得寒风,奴才替底下办事的给您赔不是了。”
凝冬的胸膛因为憋着一口气而涨起,她指着那些漆黑的灯罩说道:“为何又不点灯?”
李欢有些无奈道:“凝冬姑娘,咱家都说了,您是新来的,不了解情况,别动不动就发脾气。别说这倾月殿不点灯,就是翠柳宫那头,也不点灯。宫里用度太大,为了节省开支,娘娘对宫里的用度做出了详细的规程,这子时熄灯,可是当初春华姑娘去内务府打的招呼,您要有问题,去问春华大姑娘去便是。何必为难小的。”
凝冬见她提起春华,更是恼怒,大叫道:“她春华是什么东西,不也是个奴才,宫中自有规矩,内务府由你们司礼监管着,对圣上负责,也算政务。女人不得干政,更何况她一个奴婢?”
李欢懒得再搭理她,就说道:“您说的都对,那您去上头告我去呗。”说罢,就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凝冬呆了,就是王府的管家也不敢如此对待自己,他区区一个太监敢扭头就走。
萧紫衣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凝冬的手,说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