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起,有铁棍落地,敲碎青砖,崩裂碎石。
宗养才扭头望去,看到了周守成扛着根铁棍,一脸郁闷的样子,显然从先前的密林中打到了这里,他没占到便宜。
另一边的二先生,则是一袭白衣,手中长剑已经归鞘,不知何时,右手上多出一柄羽扇,轻轻地摇晃着,笑眯眯的看着宗养才。
宗养才后退了两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坐于一旁的李贤妃起身,有些埋怨的说道:“整日间便是练剑比剑,刀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伤着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白衣的二先生微微一笑,说道:“娘亲教训的是,下次孩儿留意。”
在李贤妃和两人的谈话中,宗养才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慌忙走下了石阶,对着白衣男子拱手施礼,神态极为恭敬。
“宗养才见过恒王殿下。”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当年随老秦家一道离开京城的恒王。
恒王手中的羽扇轻摇,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亏你还认得出我。”
宗养才心中苦笑,对于前朝走过的人来说,太子,恒王,晋王,那个朝臣会不认得。
宗养才再看恒王,昔日的恒王向来以呆傻闻名,做什么都不行,时常惹出笑话,甚至让人一度以为这三皇子是不是陛下亲生,不曾想时隔九年,对方一袭白衣飘飘,空尘若仙,眉眼之间早已失去了锐意,眼神清澈如溪水而流,实在很难和当年的那位恒王联系起来。
黑脸虬髯的大汉一摆手,埋怨道:“每回都是这样,打也不打,就是躲来躲去,实在憋屈,我不玩了,我回去了。”
恒王手中捧着羽扇施礼道:“恭送王爷。”
黑脸汉子头也不回,扛着根铁棍,直接骂骂咧咧的走了。
四人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没有要紧的进入政治问题,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各种关于生活琐事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有些热闹。
丫鬟仆役们端来了热茶,这是周国特有的花茶,闻着清香扑鼻,茶汤红亮,飘着的一枚花苞被盖碗一闷,揭开碗盖,红色的花朵在水中绽放,实在可爱,这茶可看可嗅,只是入嘴无味,有些鸡肋。
李贤妃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叹道:“还是咱们大梁的茶好,茶汤透亮饱满,一口回甘,苦中带涩,滋味悠久,不像这劳什子的花茶,只能看,不中喝。”
恒王揭开茶盖,吹了一口凉气,轻轻地啜了一口,笑道:“朝廷送来不少咱们大梁的茶叶,都堆在那里,各色都有,娘亲要是不喜欢这个,让下人们换茶便是。”
“那能一样吗?”
李贤妃继续埋怨道:“就算茶是咱们大梁的茶,这水又不是咱们大梁的水,泡出来的那个味儿,可大有不同。”
恒王只是微笑摇头,并不言语。
宗养才坐在一边,听出了话里的味道,看来李贤妃还是顾念着大梁的,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想回去。
茶过三巡已经微凉,仆役要撤换新茶,被宗养才摆手制止,恒王会意,带着宗养才对两位夫人请辞,然后朝内院深处走去。
触目处多有高林,宗养才不免有些心惊,这院子的空间实在有些大,在周国皇都搞这么个院子,只怕要费上不少人力物力。
恒王看到宗养才一脸震惊的样子,笑道:“是不是觉得此处园林耗费巨大,周国对我大梁遗老礼遇至此,有些不可思议?”
宗养才点了点头,说道:“非养才多言,而是周国境内,异域番邦之人不少,毕竟非我族类,人心尚且隔肚皮,更何况是……”
“这些小心思最好不要用在这里。”
恒王平静的打断了宗养才的话,宗养才一时间有些尴尬,他说的话虽然在理,但却是明里暗里的挑起恒王的恋家情绪,让他知道自己是大梁人,终究不是周国人,好借此得利。
恒王叹道:“你莫要怪我说话直接,我只是实话所言。他对你很有期待,不然也不会再你入皇都第一天,在元老会的虎视眈眈之下,依旧要见你。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你还只是大司农,没有和老秦家打过交道,如果是镇国公与你同来,就知道小聪明在他面前有些难登大雅之堂。毕竟,他是咱们大梁的军神。”
恒王扫视了一遍院子,看着假山堆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叹道:“这的确是周国以外最奢华的地方,但……等你见了他,就知道这些都是应得的。”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拱手道:“养才受教了。”
恒王继续说道:“你莫要心中惴惴不安,你在朝中为官,从建元年到今天,除了张甫之之外,可以算是权倾朝野了,她选择信任你,我们自然也信任你,所以也请你选择信任她。”
宗养才知道,恒王殿下口中的那个她,自然是周若彤了。
关于前朝的一些事情,坊间有些传言。
当年皇帝诸子之中,恒王最傻,晋王殿下自然瞧不上他,兄弟俩关系并不好,只是后来周若彤嫁到了晋王府,恒王和晋王才有了来往,更有甚者说,恒王对周若彤推崇备至,更是因为此女的关系,自动放弃了皇位的争夺,属于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那种。
关于前朝的故事,坊间有很多版本,其中不乏周若彤类似于红尘青,楼女子那般,游,走在兄弟二人之间,蛊惑人心,挑拨离间,但宗养才自然不会这么认为,娘娘的确很有能力,但这不代表当今的圣上萧成渝就是个傻子,只是宗养才好奇的是,当年娘娘和恒王殿下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好奇归好奇,宗养才自然不敢问。
来周国,是圣上娘娘一道安排的,要是他在周国搞八卦,难保京城的娘娘不会不知道,到时候可就倒霉大了。
推开了刷着黑漆的木板门,小屋独门独户的坐落在院子里。
穿过雨廊朝里走,推开屋门,屋子里的光线有些黑暗,窗户上的竹篾卷帘被风吹动,发出了轻轻地声响。
走了进去,炉子里还放着炭火。
周国的夏季比大梁的夏季来的要晚很多,在加上此地特有的地理位置,开春也如大梁的寒冬一般冷彻,所以炭火的温度并不能让屋内变得有多少温暖。
轱辘轱辘的声音传来,像是木轮子在地板上摩擦。
帷幔被人掀开,一个年轻人推着木轮椅走了出来,而轮椅之上坐着的,正是饱经风霜的秦朗。
宗养才有些激动,见到这位大梁的传奇人物,很少有人不激动的,就像是那些从各地慕名前往京城的士子们,见到张甫之一样,哪能不心潮澎湃。
只是激动归激动,看着秦朗坐在木轮椅上,大腿上还盖着厚厚的毯子,在宗养才的印象中,秦朗是个奇特的男人,但绝对不是残疾的男人。
突然,他想起了刚刚在院子里的那些话。
“等你见了他,就知道,这些都是应得的。”
宗养才躬身施礼,说道:“宗养才见过瑞王。”
轮椅上的秦朗摆了摆手,然后扭头对身后推着轮椅的年轻人说道:“成儿,你出去吧。”
宗养才有些心惊,原来这就是拐跑了八公主的瑞王府世子秦成殿下,宫中到现在还有传闻,说是建元初年,当今圣上最好的兄弟拐跑了他最疼爱的妹妹,宗养才已经震惊的麻木了,这些传奇人物一股脑的现身,饶是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做梦的感觉。
秦成点了点头,先是拉开了卷帘窗,屋子内亮堂了起来,然后和恒王一道离开,走出去的时候,没有关门,似乎小院幽静,不怕人偷听。
秦朗见宗养才一直盯着自己的腿看,也不觉得失礼,只是微微笑道:“这是当年我帮着周国皇帝草原十二部落叛乱时,留下的后遗症。”
宗养才心中感叹,当年周国立国,想要建立起类似于大梁的中央集权,自然受到了各部王族的反对,当时大小部落数百,最具实力的却是十二部落,大梁的探子也有消息传来,据说战争历时两年,青青绿草尽被染红。
秦朗推着木轮子,靠近了些宗养才,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坐吧。”
宗养才坐在椅子上,后背挺直,神态拘谨,一副后辈面见长辈洗耳恭听的样子。
秦朗微微一笑,没有点破,说道:“朝廷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听闻你老师顾之章被驱逐出了御史台,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对他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宗养才先是惊讶,顾之章被驱逐出御史台,还是去年下半年的事情,两国相距甚远,不曾想对方竟然对大梁朝局了如指掌。
宗养才苦笑摇头,说道:“老实说,老师的许多事情,做的并不那么上道,我曾有过规劝,但老师不听,我也无奈。”
秦朗点了点头,说道:“你老师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对于时势的判断,却大不如你。当年我走之前,曾劝他不要染指大梁建元的新局,他不听,一意孤行,也怨不得别人。”
宗养才依旧叹息,说道:“大梁积弊,想必瑞王殿下也是清楚,这些都是久积的毛病。”
秦朗说道:“当年我随先皇曾一道在江南道求学,拜于三老三公门下,当时便已经初见端倪,但祖宗之法不足变,很难做出改变,先皇能做的,也只是尽量权衡,维持一个定局罢了。”
宗养才说道:“先皇虽然高明,但也只是将问题全部积压在一起,丢到了如今。现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王爷们割据一方,别的不说,光是户部管得太仓银,我敢保证,这种情况再持续十年,大梁从内部就垮了。”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