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苍醒的时候,他很难坚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总算弄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
应天府之下,关押着非常重要的罪犯,这间牢房,以前关押过正教教主王兴,再往前,则关押过原应天府府尹李济同。
陈柏苍露出了苦涩的微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自言自语的叹道:“陈柏苍啊陈柏苍,没曾想连你也有今日。”
当年出京城时,以监察御史领江南道钦差一职,何等风光?不曾想,半年时间,已是阶下之囚,性命难保。
一朝富贵,一朝落魄。
生死尚且只在一线之间,富贵何尝不是一念之间?
陈柏苍不再唏嘘,他静静的坐着,回望自己这十年仕途,行至今日,心中唯有一死的念头罢了。
春华重新铺好了周若彤的床铺,一边铺,还一边骂骂咧咧的不停。
“这帮人,吃饱了撑的也就算了,还偏偏是群养不饱的白眼狼。娘娘对他们还不好吗?怎么就是不知道感恩呢。说是一个个不惧生死的大儒,为了所谓的那点道义自诩高风亮节,都是狗屁。行事之间,可曾想过家中妇孺的下场,可曾想过天下百姓的下场。说什么为了大义不惜一死,不过是借生死求名的自私败类罢了......”
见春华还要唠叨下去,周若彤乐了,连忙摆了摆手,笑道:“春华,莫要再说了。可怜人未尝没有可恨之处,但可恨人,何尝没有可怜之处?不过是读书读得脑子傻的蠢货罢了,何必与他斤斤计较?”
春华放下床褥,双手叉腰,气鼓鼓的说道:“娘娘呀,我就是气不过。打你入宫以来,可算的上是殚精竭虑了。整治内务府,整顿吏治,化九卿而归六部,自掏腰包弥补户部亏空,这哪一点不是功德无量造福大梁的千古幸事。那些人不知感恩戴德不说,还处处暗地里使绊子,不是白眼狼,又是什么?”
周若彤默然不语,自打穿越以来,甫一重生,便处在风口浪尖上,大小刺杀不下于十几次了,这回,可以算是最不像刺杀的刺杀了,却也是让周若彤最寒心的一次刺杀。
来的要是那身怀绝技,武艺高强,冰冷无情的嗜血刺客也就罢了,怎么也不曾想,来者是监察御史。
周若彤扪心自问,自己虽说处事自私,向来是顾小家而不顾大家的,可自打入宫以来,自己做的那件事有愧于朝廷?有愧于百官?有愧于大梁天下?
周若彤想不明白,就决定不去再想。府上的丫鬟捧来了早膳,周若彤勉强的吃了两口,便没了食欲。
春华见状,又唠叨开了,“娘娘,不是我说,这饭哪能不吃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想当年,在晋王府上的时候,娘娘一顿饭能吃三只烧鸡,吃饱了,才有精神和那死皇后还有那骑墙的周老爷干架,哪场干输过。娘娘总说,来了江南,诸事不顺,让我来看,还是娘娘没吃饱饭的缘故。没吃饱饭,哪有力气吵架,更别提干架了?”
周若彤噗嗤一声乐了,她指着春华说道:“春华呀春华,你当真是本宫的活宝贝。”
被春华这么一逗,周若彤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几碗饭扒拉了下口,江南道的小菜虽不比京城六必居的,但也自有其清爽脆口的特点,吃饱喝足,周若彤原本阴霾的心情也一扫而空,精神饱满。
刚放下碗筷,门外已经响起了喧闹声。
“这他娘的陈柏苍,食君禄,得君封,却不思一个精忠报国,做那忠义之士,非要行此大逆不道的蠢事,真是天理难容!”
吵吵嚷嚷的声音自然是宗养才。这位宗大人一听说昨夜发生的事情后,吓得直接从床铺上滚了下来,陈柏苍失魂落魄的自应天府离去后,竟然是刺杀娘娘去的!若是大事一成,牵连下来,难免他这个同居的钦差不会被殃及池鱼。
好在周若彤没有明显的追究意思,一向混居朝堂的宗养才瞬间便从此事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陈柏苍乃是监察御史,虽说是从三品,可是协助御史大夫监察百官的职责放在御史台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自新皇改国号为建元以来,朝廷党派林立,六部洗牌,相王位列天官之首。张甫之被排挤,算是因祸得福而入内阁,哪怕是胡世海入朝,内阁不参与朝会,也是独木难支。
宗养才自然嗅出了这里面的大好时机,联合董立本,冯保保暗中勾结,欲打着周若彤的旗号组织周党。
相王那边倒是没什么看法,反倒有些乐见其成的作态,倒是自己的恩师顾之章御史台那边处处打压,时不时的一封弹劾奏疏,矛头皆是直指内务府。
冯保保对此极为恼怒,周党势大,顾之章又是两朝重臣,先皇临终的辅国大臣,一时半会难以搬倒。但出了这档子事,可就不一般了。
念及此处,宗养才的眼珠子一转,他摆出一副嫉恶如仇的作态,说道:“娘娘,此事断断不能就此作罢,必须严查。还请娘娘放心,下官的奏疏已经写好,将直接递交内阁,不走礼部,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真凶揪出水面。”
周若彤斜睨了他一眼,问道:“奏疏可寄出去了?”
宗养才有些捉摸不透周若彤的心思,不禁多留了个心眼,就说道:“还没。”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那便烧了吧。”
宗养才大吃一惊,“娘娘!这......”
“没有什么幕后真凶!”周若彤显得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宗养才,然后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自然也没什么揪出水面一说。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宗养才连忙称是,只是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你退下吧。”
宗养才逃也似的离去了。
春华收起了碗筷,问道:“娘娘,宗养才要查此事,如何不查?前些日子,那些该死的朝臣怂恿圣上迎娶泰山王独女之事,这粱子可还不算完啊。”
周若彤揉了揉有些头疼的脑袋,说道:“当下,朝廷新政,欲求的是个稳字,不宜再大动干戈。宗养才和冯保保那厮眉来眼去已久,也是时候敲打一二了。”
春华叹了一口气,这宫廷政治,勾心斗角,牵一发而动全身,反正她是看不明白,也懒得看明白,省的糟心。
收拾完碗筷的春华便离去了,恰巧在门口遇见了赶来的京城士子林光旭。
林光旭一袭白衣,生得也是眉清目秀,高谈阔论之际,从不有桀骜不驯之态,深得春华好感。
春华见到林光旭,就笑道:“林公子倒是赶早。”
林光旭朝里面张望了一眼,然后轻声问道:“春华姑娘,昨夜,娘娘无碍吧。”
春华原想着将昨夜自己的英勇事迹与他细细道来,但想来此人是儒生无疑,自己这番野蛮作态,自然难以落下个好印象,当下作罢,只是嫣然一笑。
春华说道:“娘娘乃是上天眷顾的人儿,这些乱臣贼子,如何能够伤得娘娘。”
林光旭听罢,再问道:“那娘娘是否打算严查此事?”
春华显得有些好奇,就说道:“方才宗大人来过,想要严加查办,但被娘娘呵斥了,我也不知娘娘是作何想法......”
林光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若是周若彤铁了心借着此事查探起来,只怕后祸无穷。明眼人都知道,陈柏苍刺杀一案,实则是江南那些人的手段。
但陈柏苍的身份地位不同,他乃是监察御史,顾之章的门生。前段时间,泰山王入京一事,顾之章在告病之前,蹦跶的可是比相王欢快,谁知娘娘有没有怀恨在心。
若是借着此事往朝廷那边查,大力整治顾党,一向与顾之章不合的冯保保势必会落井下石,董立本虽说出自顾之章门下,但借此机会接收顾之章在朝廷的地盘,想来也乐见其成。
刑部尚书林昌黎毕竟是自大理寺调任而去,骨子里还是和顾之章走的亲近一些,难免会殃及池鱼。
好在周若彤大局观不比那些公卿差,看的分明,江南整治在即,朝廷不宜再有动,乱,此事也算是隐忍了下来。
春华见林光旭似乎要见周若彤,自己又端着碗筷,不宜跟着他再折身回去,就寒暄了两句,这就离去了。
周若彤坐在内堂,自然也看到了春华和林光旭在门前鬼鬼祟祟的念叨些什么。
周若彤心里好笑,春华这丫头,何尝对别人那么上心过,十有八九是春心萌动了。
周若彤也不点破,心想,自己要好好考量考量这个白衣士子,究竟能不能把春华托付给他。
其实,周若彤心里更中意的是那个黑衣士子,年纪轻轻,长得英俊潇洒不说,还学富五车,周若彤正是用人之际,据说那小子颇得张甫之宝爱,以后成为内阁的中流砥柱也未尝不行。
但是他毕竟才十七岁,而春华已经二十有四,想来自然是看不来这个小弟,弟。
周若彤正胡思乱想之际,见林光旭正弯腰躬身,施礼已久,当下笑道:“公子莫要多礼,快快入座,方才本宫想事想的出神,怠慢了公子。”
林光旭连声“不敢不敢”。心中却在纳闷,娘娘今日怎的对自己恁客气了些。
前些日子,自己奉父命前来投奔周若彤,毕竟和宗养才那些跟在周若彤身边时日已久的人不同,周若彤自然也是与他刻意的保持着距离,爱理不理的样子,今日倒是热情起来。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