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稍安勿躁。”周元端起桌上的细嘴酒壶,重又给顺王斟满了酒,他说:“江南富庶,鱼米之乡。我大周国,要的只是江南今年的收成,不是还有存粮吗?”
顺王的神色稍缓,前些年,大梁连年遭灾,江南存粮也被老皇帝征调了一半,又被周若彤买去了一半,瞬间消耗殆尽。
好在战争过后,风调雨顺,中原四郡不再有灾,逐渐自给自足,恢复了元气。江南粮仓这几年省去了支援中原的压力后,也逐渐恢复了屯粮。
若是照此来看,此事倒也不是不能谈。
只是江南的粮,隶属大梁皇室贡品,乃是顶级的粮食。若是将今年一整年的收成全部卖给塞外,此事干系重大,只怕朝中一片哗然。
先前此人虽说欲与大梁结盟,永不侵犯,但正像他说的那样,现在塞外之地最缺的是粮,粮食运过去了,可不止能够解决燃眉之急,还是能够充当粮草的。
这之间所含的干系过于重大,顺王顿时觉得自己步履维艰。大梁朝廷缺银子,缺金子,户部账上亏空严重,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各地虽说风调雨顺,可是元气毕竟还未完全恢复。朝廷无法加税,为了稳固民心,往年的税款也大都减免,这下子,户部的亏空可谓是几年都难以恢复。
现在维系朝廷运作的,是内务府的六大商人自己的腰包和她周若彤先前攒下的小金库,但这些人,比起一个国家的运转,实在是杯水车薪。
萧成渝无奈,来了个釜底抽薪。加大了江南富庶之地的税赋,南北矛盾本就异常明显,现在北地无税,南地加税,前些年还要支援北地粮草,这早已让江南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
现在,周若彤大举怂恿北商南进,又让褚向浩,杨长典与贾和春成立江南总商会打开方便之门。宗养才联合宇文靖破正教,打击三老。
这些事,逼得江南商道,官道,儒道三道皆心中怨怼,百姓们更是愤恨不已,现在看,朝廷势大,他们还有所隐忍,长此以往,必定会酿成大祸。
值此之际,又遇到塞外蛮人来这里谈条件,这可能是一个转机,也可能是江南局势爆发的一个契机,顺王觉得自己如履薄冰,一着不慎,可能满盘皆输,大梁现在正在这块薄冰上。
周元知道顺王在思考,所以只是在一旁给他默默地斟酒。顺王可能自己没有留意到,他已经喝干了三壶酒了。周若彤眼里看的分明,顺王严于律己,少有饮酒,今时今日,他的压力想来是真的大。
周若彤以草丹女的身份说道:“殿下,时候已不早了,我等也该回府了。”
顺王惊醒,这才觉浑身燥,热的有些难受,心想,不知不觉间竟饮了这么多酒水。他朝窗外扭头一望,只见刺目的太阳化成了通红的球斜挂自西方的边际,不知不觉已自午间来到了黄昏。
顺王起身道:“阁下建议,本王定会细细思量,只是此间干系重大,本王一人难以做主,还需斟酌数日,还望恕罪。”
“哈哈哈。”周元笑着起身,说道:“王爷深明大义,必然知道当今之世,已非前朝,合作才能共赢。我周某愿恭候佳音!”
“客气了!”顺王一拱手,就领着众人离去了。
等到顺王离去后,周元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黑脸汉子挨了过来,说道:“主上,你说顺王那厮能同意我们的条件吗?”
“不好说。”周元皱起眉头说道。
“自然是会同意的。”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周元顿时大喜,“先生!”
竹帘掀开,羽扇轻摇,正是那名唤先生的俊雅男子。
“诶呀!”黑脸虬髯的汉子一跃而起,“先生,你怎的才回来!”
那俊雅的男子手中羽扇一停,说道:“来的晚,不见得来的迟。”
“先生有何妙招?”周元赶忙问道。
那先生微微一笑,说道:“昨夜,我以主上之名,给三老之一祁连山送去一枚帖子,现在那祁连山只怕在咱们府门前堵着顺王呢。”
周元先是一愣,未解何意,等他略作思量后,不禁露出了笑容,拍手赞道:“妙!妙!妙啊!先生真乃高人也!”
“主上过誉了!”那男子一躬身道。
见这二人来回的打着机锋,那黑脸的汉子急了,“你二人说的是劳什子,我咋的一点都听不明白,真是急煞我也。”
二人相视只是一笑,并不多言。
顺王走在竹林小道上,迎面有晚风吹来,暖暖的,迎着落日的余辉,他那苍老的面容显出一片酡红,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等周若彤走到他的身旁,才说道:“娘娘,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再妄自主张了。”
周若彤知顺王喝的有些微醉,这才透露些肺腑之言。周若彤如何不知今日的两个条件干系重大,可真按着顺王的意思,将此事报与朝廷,开大朝会百官商议,能得到最准确的答案吗。
周若彤没有回应顺王的规劝,只是也叹了一口气,说道:“连塞外蛮子们,也打算改革了!”
顺王一怔,刚欲说话,但周若彤已经快步离去了。顺王望着周若彤的背影,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府门前,轿夫们见顺王等人出来后,慌忙起身,准备起轿离去。这时,一个小童自拐角处急急跑出,他望着众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说道:“你们里面,谁是主事的。”
顺王仔细打量了一番童子,识得他便是先前秦淮画舫上常伴祁连山的小童,当下也不露声色的说道:“我就是。”
那小童见一面色酡红,满头银发,腰板挺直,浑身贵气的老者回话,随着祁连山日子久了,好歹有点眼力见儿,知道此人绝对是少有的贵人,当下也不敢怠慢,就说道:“这位老爷,祁老有请。”
顺王心想,果然,这祁连山也是急了,竟然堵到了这里。他望了一眼周若彤,面见祁连山,不似和周元交谈,周若彤压低声音道:“皇叔先行离去,此事,交与本宫前去。”
“这......”顺王望了一眼静候的童子,说道:“只怕那老贼再使手段。”
周若彤笑道:“此次,皇叔大可放心,是他祁连山有求于我等。”
周若彤跟着小童步履匆匆的走在江南的白墙灰瓦的小道里,小童的步子迈的很快,似乎有些想要甩开周若彤的意思,周若彤的步子迈的很大,反倒是小童有些费力。
小童细细的打量了背后女子两眼,心中忍不住叹气,带这么个女子回去交差,只怕又少不了一顿呵斥。
绕过了小巷,来到了河边,一个老人正负手而立,夕阳的余辉在水面上点起一团残火,波浪晃动,残火被拦断,又层层堆叠。
老人转身,望见了那相貌丑陋的女子,出人意料的他没有发怒,只是冰冷的问:“顺王就派你来见我?”
周若彤向前一步,然后说道:“王爷说了,此事,我拿的了主意。”
祁连山转过身来,依旧冰冷的说:”如此,甚好!”
周若彤在祁连山面前站定,她觉得,今天这个老头子和以往的不太一样,不在像往日里哪个秦淮画舫之上奢靡无度猥琐无比的糟老头子。
远处,香香和燕燕摆着妖娆的身姿望着这里,香香说:“这顺王,也是有意思,竟派了这样一个丑女来见老头子,别看老头子面上没什么,心里,肯定快气炸了哟。”
燕燕只是静静的望着,没有理会香香。
“把王兴放了。”祁连山开门见山的说道。
“祁老说笑了。”周若彤露出了满脸的微笑说道。
祁连山逼近了一步,冷声道:“你敢说老夫在说笑?”
周若彤挺起胸膛,并不惧他,说道:“难道不是吗?”
祁连山真的笑了,他拄着拐杖说道:“若非你生的丑陋,我还真当你是周若彤了。”
周若彤脸上没有表情,说道:“王爷派我前来,只是想知道,三老三公究竟想要什么?”
“我等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世间虚名,再无意义,偏居江南,就是想安享晚年。朝廷动作太快,但过于冒失了,再等上个两三年,我等死了,皆大欢喜。”祁连山悠悠的说。
周若彤冷笑道:“生死无常,若是三老活他个一百二十岁,也要让朝廷等这么些许久?”
祁连山被气乐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咒我三人死,你是第一个。”
周若彤耸了耸肩,没有回话。
祁连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给你们想要的,你们把王兴放了。”
周若彤眼睛一亮,说道:“那要看三老三公能够开出什么价码了。”
“老夫知道,周若彤派顺王来此,是为了内务府在江南的皇室封地以及江南士绅并购土地导致国家赋税不实一事而来。江南豪富,连年累月相聚成群,此招,还不是北商入南那样容易解决,若是强出头,必定适得其反。”
“还请三老明言。”
“仅这土地吞并的一笔烂账,就够你内务府查好几年的了,更何况皇家的那笔烂账。”
周若彤冷笑道:“三老是想用这本明帐换王兴父子。”
“这笔账,对于周若彤来讲,有多么重要,想必你主子顺王心里明白。”祁连山说道。
周若彤笑了,“那是上头的事,小女子自然不知轻重。”
祁连山逼近一步,说道:“老夫不愿与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打机锋,你回去,把顺王叫来见我。”
周若彤笑了,“只怕是祁老还没看清局势。”周若彤见祁连山脸上的那老皮来回不住的抖动着,知道戳中了他心里的痛楚。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