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海说罢,他起身,遥望南方,负手而立,叹道:“这些事,当然都是后话,毕竟还要先等江南稳定以后才能提上日程。”
宇文靖咽了两口口水,他自然知晓,将他调任兵部侍郎,由正二品降职为从三品,连降两级,但手中权柄,可是瞬间增大。
以胡世海的言谈举止来看,想来圣上是已经决定将军权放至兵部,一旦军权重归庙堂,兵部必当一跃而起,取代吏部,成为六部之首。
届时,一个无人问津的冷板凳立刻会成为全天下的香饽饽,争抢无数。
胡世海破格出任空悬多年的一品大员掌銮仪卫事大臣,未尝没有让他将来兼掌兵部的打算。
胡世海也的确是最佳人选,本就是大梁数十万塞北大军的掌舵人,又有一品大员的身份,自然能够压得住顾之章和相王。
自己出任兵部左侍郎,就是让胡世海在朝中结党。
届时,内阁有大学士张甫之,朝中有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和兵部左侍郎宇文靖,若是那褚仁杰能够在内阁中平步青云,再出任一殿大学士,那张门,将是朝堂除天子外最为显赫的一门。
想到这里,宇文靖的身子就哆嗦了起来。
他起身一拜,说道:“日后,愿为大将军马前卒。”
胡世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转而,他的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现在这些话,毕竟是空谈,还是得等三老三公彻底死绝才行啊。”
宇文靖的身子一个哆嗦,没曾想,对于三老三公,朝廷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确切的说,那位娘娘,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真毒!
真狠!
无毒不丈夫。
不狠不英雄。
沿着金陵城外的官道,马车来回的摇晃,心情大好的周若彤跟着马车的摇晃一会摇到动,一会摇到西,就像是荡秋千一样潇洒。
驾车的彭忠朝后瞥了一眼,心中有怨的他心想,怎么不晃死你。
这回,周若彤离开了金陵城,赶赴长春府,随行的人不多,除了春华,彭忠,外面骑马的士子林光旭,就只剩下顺王这个老人了。
顺王的头发已经彻底的银白,双目也逐渐凹陷,只是那穿破双目阴翳的精光仍能彰显这位享誉世间的贤王殿下的大半风采。
“说实话,娘娘,对于你此下江南的目的,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周若彤睁开了眼,微微一笑道:“凡事无非求个利字。世上人,唯有商人重利,但士农工商,商居末流,是以甭管是大梁也好,大明也好,再往前推的春秋乱世也罢,这逐利一说,一直是末流。登不得台面,但本宫偏偏得打破这种偏见。”
对于周若彤的歪理,顺王已经懒得辩驳,因为她总有道理,而没回事实证明,有了道理的歪理总是真理。
“欲速则不达。”顺王一语双关。既点名了对于周若彤前些日子的浩浩荡荡的北商难进的引发的江南怨声载道,又指出周若彤即将整治的其余二老会带来的后患之忧。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本宫自然知晓。但大梁现在缺银子,北商难进,褚向浩出任江南总商会会长,目前,至少户部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朝政疲敝,好不容易摆脱了前朝太子右相二党的内耗,现在又来了新旧两党的冲击。此时,朝廷大需人才,若是三老三公配合朝廷,亲自表率,士子南进,科举大兴,吏治改革,一蹴而就,那本宫乐见其成。
三老三公偏偏把持江南,屡屡加以阻挠,如今朝廷看似还能勉强支撑。但圣上为何设立内阁,蜗居勤政殿不出?非成渝不勤政。本宫知道,自打入宫以来,这夫妻生活过的压根不像夫妻,若非本宫心大,这独守闺房,谁受得了。”
见周若彤说的直白,顺王噗嗤一声笑了。
周若彤继续说道:“三老三公能熬,熬死了父皇,熬走秦朗,把棘手的相王那肥球也熬去了京城。但他们再能熬,毕竟年岁摆在那里,又不是什么神仙修道,志在长生。就是再能熬,还有几年好活?”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但朝廷不能等啊。一场国战,朝廷疲敝之态暴露无遗。父皇在世时,还能左右平衡那些全国各地豪门的利益,不至于让他们群而攻之。
父皇一走呢?藩王们立刻坐不住了,十一路王爷入京,狼子野心,谁看不出来。国之将危,本宫等得,天下等不得啊。”
顺王叹了一口气,劝说道:“这天下荣华都让男人享去了,娘娘何必把担子往自己身上抗。何苦呢?”
周若彤知道,顺王说的委婉,实则是那句“何必呢?”周若彤决定索性和顺王这位皇叔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皇叔方才想说的,无非是若彤一介女子,又是当朝第一女子,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何不能做好表率?强要干政?”
顺王刚想告罪,周若彤摆了摆手。
“天下,自然是男人的天下。本宫自然知道。自打本宫嫁入晋王府以来,骂本宫的人多着去了。但本宫一概不管。自个儿的家自个儿经营,自个儿的小日子自个儿活舒畅了,管别人放什么屁。
不怕皇叔笑话,若彤是要强,但不贪权。谁不想相夫教子,闲来搓搓麻将打打牌,没事整点琴棋书画修身养性。
国家国家,朝廷那帮子老儒们都说先国后家,但本宫不这么看。本宫向来是先家后国。皇叔莫要怪罪,人都是这么个理儿,吊着一口气活着的。没有王爷前,本宫只想着自己。有了王爷,本宫得为王爷想想。
现在,本宫有了孩子,想的就更多了。
但不管想多少,都绕不出去一个字——家。
家要打点好,除了夫妻相敬如宾外,没钱,这日子怎么过?说简单的,逢年过节的,出门走亲戚,谁手上不得带点礼,没钱还买个屁。
本宫在晋王府的时候,那是逍遥,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爱干啥干啥。但是现在呢,内务府一点银子都没有,本宫岂不是捉襟见肘,更何况户部赤字,家里哪里漏了,哪里破了,不都得缝缝补补。这银子哪出?
好妇人,自然将这家经营的井井有条,皇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顺王想了一下,不禁笑道:“和娘娘讲道理,本王就从没讲赢过。”
周若彤乐了。这时,马车猛地摇晃了一下,周若彤一个不稳,撞在了门框上。
顺王赶忙向前搀扶:“娘娘没事吧。”
周若彤知道这时彭忠故意使坏,掀开帘子就骂道:“你个泼皮,找死啊。”
彭忠罕见的露出了坏笑,但是背对着周若彤的。
周若彤气气的合上帘子,继续说道:“那会儿,在晋王府上也是。家中大小仆役,不下于百人,这些人口一张,就要吃饭,手一伸,就要银子。
更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就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有讨好主子以求上位的。
现在,这个家自晋王府换到了皇宫。这多出来的,可不是那几百亩土地,而是整个天下。
人就是这样,谁过得好,谁就眼红你过的好。本宫住了这世上最豪华的宅子,自然有人见不得本宫好。
王爷当了皇上,他不用顾家,这个,本宫不怨他。毕竟是天子嘛。什么是天子,天下老百姓的儿子。他有那么多儿子,自然顾不得后宫里的那些。
但本宫不能这样,就像皇叔说的那样。本宫不管天下,只管自家。我得让我儿子女儿有银子花,不被人欺负,现在是这样,长大了也是这样,所以,这个家,甭管是小家也好,大国也罢,本宫都得整的好好地。”
顺王听罢周若彤一席话,生出了由衷的感慨。
“我辈不如女,到了今日,方才明白皇兄生前与本王说的那些话了。”
见顺王提到了老皇帝,周若彤叹了一口气。
“若彤如何不知,女子干政,实为不妥。还是那句话,人家爱权,若彤不爱,人家爱财,若彤也爱,但自打入了宫,若彤都是自掏腰包,亏多赚少。
这王妃到皇妃,实打实的是个亏本买卖。但好歹,若彤得顾全这个家,今日,能和皇叔推心置腹的说上两句,正是因为若彤想告诉皇叔,朝堂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可朝堂外,没有王爷和娘娘,只有叔叔和侄媳。
甭管国不国的,若彤只认这个家,只认这个家的人。成渝是皇帝,是天子,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家人,那若彤就得帮着成渝,让全天下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顺王说道:“娘娘高风亮节,本王衷心敬佩。”
周若彤掀开了帘子,车子使得飞快,两边的林木一过眼,就朝身后极速退去。
周若彤有些感慨。
以国为家,这个不难,但是以家为国,这就难了。
古语云,治大国如烹小鲜。秦朗推崇备至。周若彤也赞同,但是满朝文武,天下儒生并不会赞同。
前路漫漫,前路遥遥,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秦朗走时的那些话,她仍然记在心里。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帝王家的人生百态。
周若彤想治家,但不想这么做。
那夜大火之际,秦朗问了她一个问题。
确切的说是给出了一个选择,周若彤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相信自己不会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
毕竟大梁再好,没了他,这个大梁与我何干?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