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一阵沉默。
要说成人最怕什么,不怕生也不怕死,就怕场面突然安静。安静意味着尴尬,尴尬有时候则意味着比死还难受。
沉默的尴尬,可能就是许多人那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萧克定突然觉得勤政殿的空气很重,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萧成渝手肘弯曲支在龙案上,手掌撑着脑袋,然后侧对着泰山王萧克定。
他不太了解萧克定此时沉重到略显悲哀的心情,毕竟你急着嫁女儿入宫,朕也没逼你,都是你自找的,苦头总要吃一点的。
但萧成渝很能理解悲哀,因为此刻萧克定正坐在自己的面前,他在想,正月十五之后该如何面对翠柳宫的那位,想到自己将不得不和别的女人睡觉,萧成渝就很难受。
男人都喜欢和女人睡觉,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但萧成渝不一样,自娶了周若彤以后,他便深深的体会到这位右相府的小姐全然没有右相府那该有的大家闺秀的涵养,比悍匪还彪悍,虽说现在入了宫,但近九年的夫妻生活,让萧成渝越来越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家媳妇儿的彪悍是深入骨子里的。
萧克定自然不知道萧成渝此刻侧对着自己,正对着那堵白墙,正在想些什么,总之,他看出了我们大梁的当朝圣上此刻很哀愁,因为他在叹气。
“唉......唉......唉唉......”
对于萧成渝如此的态度,萧克定搓了搓手,小心的问道:“圣上是不是不舒服。”
萧成渝仍旧侧对着他,哀叹道:“实不瞒皇叔,朕近来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萧克定可以玩,弄汾阳王和淮南王于股掌之间,在金陵城下面对数十万雄师面不改色,但是被萧成渝这么一弄,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站了起来,躬身施礼,毕恭毕敬的说道:“臣愿替圣上分担忧愁。”
萧成渝立刻坐正了身子,正对着萧克定,着急道:“当真?”
萧克定嘴角一抽抽,你那样子倒摆的那样明显,只差没跑到我跟前哭喊了,皇帝作态,大臣不想死的,还能不表态?
萧克定抬起头,坚定的说道:“当真!”
只要能让萧紫衣没什么风波的嫁入皇室,他算是豁出去了,为了不给女儿添乱,他在京城隐居数十日,顾之章寻遍了京城,也没有找着他,为的就是不给圣上添堵,也是做出某种姿态给翠柳宫的那位来看。原想着时间差不多了,选择在今日入宫,不曾想皇帝觉得自己做的姿态还不够,也不知是不是报复自己当日围城金陵那档子事儿。
萧成渝没有直接说出口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是接着刚刚的叹息声继续哀叹,“哎呀,这日子当真难过。以前朕年轻的时候,在外头做晋王,活脱脱一个逍遥王爷,原想着入了宫,做了皇帝,成了这一国之主,日子会更好过点,谁曾想这日子反倒更艰难些。”
泰山王萧克定的嘴角扯了扯,低声说道:“圣上为国事操劳,实乃我大梁苍生之幸。”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王爷呀,这自家人,客套话就甭说了。”
对于自家人三个字,萧克定听得很舒心,不自觉的腰杆儿也挺直了,他说道:“圣上有何难处,直接说出来便是。臣定当竭尽所能为圣上分忧。”
“这可是你说的。”萧成渝立刻说道,露出一脸坏孩子诡计得逞的无赖样,让萧克定的心悬了起来,总觉得入了他的圈套,难不成他要悔婚?
萧成渝继续说道:“这大梁的国库啊,真是愁死朕了。太仓里一两银子都寻不着,你说说,这让朕怎么当这个家。”
萧克定心中腹诽,如今朝野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宫里这个家是娘娘在当,关你啥事。
“以前有银子的时候,没想过这没银子的苦恼,这宫里宫外,都要开销,皇叔,你看看,这宫里的太监宫女,乌拉拉的一大帮子人,共有三万余人,吃穿用度,哪个不是银子?除了宫里头的,还有宫外头的,朝廷的官员那样多,一到年底,张嘴就是要钱,伸手还是要钱,朕难做啊。”
萧克定心中继续腹诽,说的你好像不收税了似的。
萧成渝似乎猜测到萧克定心中的腹诽,就说道:“虽说我大梁天朝地大物博,九州一十三道,皆是肥沃之地。但朕刚登基,恰逢国难不久,朕的父皇为了解救国难,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免去了商税三年。中原四郡,便不消说了,天灾严重,百姓造反,当年还是朕去平的叛乱。如今,中原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去年,三老三公又造反。你说说看,日子过得好好地,造反干什么,朕又不是昏君,又不是官逼民反,你造反,朕就得平叛,平叛就得打仗,打仗就得花银子啊。”
萧克定心想,你这话蒙别人还好说,江南道叛乱的时候,我可是在那里的,不说临安,姑苏和长春是我带着人打下来的,没管朝廷要一两银子,这金陵,瓜州的血战,可是相王陪着老本在拼,打的差不多了,你才让宇文靖过去占领城池。哪里花了朝廷一两银子?
萧成渝见萧克定不说话,心中有些不爽,你这个老丈人一点也不懂事,不上道,想当初国舅爷秦朗,可不用朕废话这么多,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成渝猛地一拍手,吓得萧克定一激灵。
“皇叔,你说说看,朕说的对不对。”
“对对对,圣上说的对!”
“唉,皇叔啊,朕心里苦,一般不给别人讲。就说去年,朕穷的变卖了祖宗的产业,内务府清了个空,才把黄河两,岸的河堤款项补上,这还不算,兵部,工部,吏部,开口就是要钱,朕被逼的都吃不起饭了。”
萧克定额头上全是汗水,萧成渝体贴的走下了龙椅,递给他一块丝巾。萧克定赶忙谢恩,然后擦了擦汗水。
萧成渝继续刚刚的话题,“原本这是丑事,朕本不该多言,但是朕心里苦哇,又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这不,皇叔你今儿个来了,朕心里欢喜。”
听着萧成渝像是乡下老妈子一样碎碎念个不停,萧克定不住的擦汗,很快,萧成渝递过来的丝巾就湿透了。萧成渝似乎早有准备,像是变戏法似的又变出来一块丝巾递了过去,然后对外头喊着,“冯保保,现在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晓得屋里热嘛,关着门作甚。”
门外的冯保保一听这话,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立刻打开了门,然后朝里头探身,轻声唤道:“圣上,还有其他吩咐不?”
里头传来了萧成渝的喊声,“不用了,你在门口候着。”
韩悦立刻挨了上去,对冯保保低声说道:“公公,我这来了这样久,烦请通禀一声啊。”
冯保保立刻对里头叫道:“圣上,殿门外有户部尚书韩大人求见,您见还是不见。”
“现在没空,先让他候着。”
萧成渝见萧克定只是擦汗,不说话,心里更加不爽起来,自己今天和儿子约好了下棋的,奈何这老东西不上道,自己又不能耽搁了若彤交代的任务,无奈只得继续说道:“皇叔啊,朕这实在是没法过了,出门进门,开口闭口,都是来要银子的,朕难啊。”
萧克定都快哭了,其实他哪里不知道萧成渝话里的意思,奈何圣上你不开口报个数,我哪能随便给啊。这给多了倒是不怕,要是给少了,你心里不舒服,我岂不是赔了银子还得罪人?
见萧克定脸色难看,萧成渝只当他是舍不得银子,心想自己这个老丈人恁小气了,他重又走回了龙椅,坐了下来,不是翻翻书,就是弄弄笔架,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过个年,朕已经捉襟见肘了,正月十五,按祖制,宫里又得一大笔开销,礼部已经拟好了预算报了上来,朕头疼啊。这还不算,正月十五朕还得娶媳妇,这娶媳妇,本是好事,但是娶媳妇得摆酒席吧,朕是天子,排场得要的,这昭告天下,宴请百官,册封大典,喜事赏赐,宫殿修缮.......可都是银子。朕实在是没钱,就寻思着这亲事,不结了吧。”
萧克定露出了哭腔,说道:“圣上,这是说好的亲事,哪能出尔反尔,失信于天下。”
萧成渝叹道:“宫里多个人就多张嘴吃饭,都是银子啊。”
萧克定立刻说道:“圣上放心,我家紫衣嘴小胃小,吃不了多少。”
萧成渝瞪了他一眼,“不是这个问题。”
萧克定轻声问道:“圣上,您缺银子,索性报个数吧。”
萧成渝舒了一口气,早干嘛去了,你干脆,朕不也干脆,非得让你浪费这么多汗,朕浪费这么多口舌,累不累?
萧成渝笑着竖起一根手指。
萧克定舒了一口气,一百万两,还好,不多,自己掏的出。他立刻拍着胸脯说道:“做臣子的,为圣上排忧解难是义不容辞的事情,臣虽是在外的封王,世代承蒙皇室恩典,别说这一百万两白银,就是一.......”
萧成渝笑着打断了萧克定,说道:“皇叔莫要着急,朕说的是一千万。”
“一千万?”萧克定惊得差点朝后跌倒,您这哪是娶老婆,您这是娶天仙啊,就是玉皇大帝娶王母娘娘,也用不了一千万两白银啊。
见萧克定面色难看,阴晴不定的样子,萧成渝说道:“皇叔啊,朕也不瞒你,如今正是国事艰难之际,太仓已经空了许久,要不然,朕这册封贵妃一事,缓上一缓如何?”
萧克定面色难看的说道:“皇上要缓多久?”
萧成渝拖着下巴,想了许久,说道:“国政积弊,非一日之功,各地各部都紧着要用银子,门外就站着户部尚书,皇叔要是不信,等会和他聊聊就知道了。以朕来看,估计得缓个十年左右。”
萧克定两眼一黑,只觉天旋地转,一个不稳,真的朝后摔倒在地。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