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韩悦说的悲凉,褚向浩心里咯噔了一声,举着酒杯的手也在空中不动,他放下酒杯,身子前倾道:“韩大人何出此言啊?”
韩悦看了眼宗养才,又看了眼褚向浩,说道:“褚兄你在内务府为官,属内廷编制,吏部管不着你,自然不知朝中为官的险恶。想来宗兄自然明白。”
宗养才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来回的转动着,他望着酒杯上的金线描花纹路,对韩悦说道:“韩大人此言,我还真不知道。”
韩悦苦笑两声,“户部的空缺,可是个香饽饽。不知道多少人如狼似虎的盯着我呢。我这一下去,若是尚书的位置空出来还好,让他们争去,让他们抢去,甭管是饿狼也好,凶虎也罢,头破血流也找不着我的麻烦。可我这是盯着尚书下去,人都不在椅子上了,还得留个牌位占着,他们哪里能愿意。再说了,太仓银库,你宗大人和褚大人也不是不知道,国库是年年亏损,去年更是逼的娘娘变卖了皇家私产,当时大家都以为我这个尚书干不长,没有弹劾我,免的落下个落井下石的嫌疑,今年我还占着这户部的尚书,只怕我前脚刚走,弹劾我的奏疏可就要堆满内阁的案头了。”
宗养才放下酒杯,宽慰道:“韩大人莫要心急,也莫要多想,自己吓唬自己。太仓库里的银子多少,大家伙心里有数,户部是怎么亏空的,宫里两位圣人比谁都清楚,这回你和褚兄是下江南整顿赋税产物,宫里自然会力保二人,再说了,弹劾奏疏,就是交到了吏部,弹劾一位尚书,他董立本做不了主,就是当了相王的宰辅也做不了主,这些折子,别说有没有,就是真有,也得丢到内阁去,内阁票拟,可还有司礼监的批红,如今掌印的公公是冯公公,他那儿,我给你兜着。”
韩悦知道宗养才和冯保保的关系好,立刻说道:“冯公公真的愿为我顶住百官的弹劾?”
宗养才拍着胸脯说道:“此次我来之前,公公知道是来见你,特意告诉我,你只管放心下去,好好为宫里做事,国库充盈起来,谁都不敢找你麻烦。”
韩悦点了点头,立刻给宗养才敬酒,二人喝罢,欢笑一片。
其实,冯保保哪里给过什么承诺,那样精明的人儿,冯保保自然晓得如何说话,如何办事。
宗养才纯属瞎编,宽慰韩悦,一来是卖个人情,二来,他也敢确定户部尚书不会换人。
因为总管满朝文武,排上号的势力,就三股,一股以相王为首的六部,一股以张甫之为首的内阁,还有一股自然是顾之章为首的御史台。
先说六部,兵部是胡世海在把持着,宇文靖好到能和胡世海穿一条裤子。工部和刑部,杜明和陶言,至少在明面上是相王的人,董立本和相王貌合神离,背后站着圣上,自己又是娘娘那边的人,和司礼监交好。若是相王的人出任地官,宫里不乐意,若是宫里的人出任地官,相王不乐意,现在还得有赖相王压着外头的王爷,就说那弹劾自己的折子,就是交到内阁,张甫之那么火辣的脾气,也不敢压那堆折子,人家相王说烧了就烧了,没了十五万的亲兵,相王看似没了实力,可是人家是在外王爷之间的威信,宫里自然要有所顾虑。
再说御史台那边,顾之章撺掇着萧紫衣入宫,那是火热的很,娘娘现在没说什么,若是圣上松了口,把户部让给顾之章的人,那以后就不用在翠柳宫和娘娘安稳过日子了。
至于内阁,那就更不可能了,一来张甫之最为记恨拉帮结派,二来,就算胡世海打着张甫之的名头安插自己的人,别说相王不同意,就是宫里,也更不会同意。内阁已经权倾朝野了,若是再控制了地官户部,那还了得,老百姓都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这防人之心更不可无,宫里这样勾心斗角的地方,皇帝和娘娘如何会不知?
若说还有本事争的,那只有司礼监了,内有娘娘圣上恩宠,外有齐王策应,但人家是太监啊。而且也没听说冯保保有什么外姓后援,就算有,冯保保那样聪明的人,内廷总管加上司礼监和内阁分权,已然登天,断不会自己触霉头。
想到了很多,宗养才才会如此夸下海口,这样天大的顺水人情,宗养才不送白不送。
有道是人情往来,你送我,我还你,一送一还,非但不会两清,更会加重情义。
宗养才见时机差不多了,就说道:“韩大人,实不相瞒,此来,我宗某也是有一事相求。”
韩悦刚刚收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只要不是要他儿子,就是要他老婆陪睡也绝无二话,绝不会皱下眉头,当下也不听宗养才所求何事,立刻拍胸脯应酬下来,说道:“宗大人如此说话就是客气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我韩悦能办得到的,必然给您办到。”
宗养才点了点头,说道:“我想给户部举荐一个人。”
韩悦想都没想,直接说道:“谁人?出任何等官职?”
宗养才见韩悦想都没想就开口了,顿时心中舒了一口气,他说道:“我想把我礼部的主客司主事李春芳推荐到你的户部去,出任右侍郎。”
韩悦皱起了眉头,宗养才的心悬了起来,董立本已经要对礼部动手,他后头有皇帝,自己也是处境尴尬,若是韩悦不帮忙,这事情还真的棘手。
韩悦想了一会,轻声问道:“右侍郎是不是小了点,既然李大人是你的人,要不要让他做左侍郎?”
宗养才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笑道:“不小啦。而且李春芳也不是我的人,韩大人能有此言,便是帮了我宗某一个大忙。”
韩悦也是眉头舒展,就说道:“先前我还担心那人是宗大人的人哩,你也晓得,我户部的左侍郎张黔虽有大才,但是为人嫉妒贤能,心胸狭隘,颇难相处,若是李春芳在他手底办事,只怕日子不太好过。”
宗养才心里大喜,张黔的臭名,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只是此人也算是两朝元老,军旅出身,不止和镇国公府交好,当年更是救过先皇的命,谁人敢小觑,再说此人重名不重利,在户部的肥缺上,那是一等一的清廉,户部办事,就要这种爱惜名声不贪污的人,李春芳去了,斗得过老江湖的张黔才有鬼。
转而,韩悦又皱眉道:“殷正茂出任户部右侍郎数年来,颇有人缘,出事圆润,老张得罪人的时候,都是他在调解,在我户部很有名声,把他免了,我于心不忍啊。”
宗养才笑道:“如何要免他官职,让他来我礼部嘛,先让他在主客司待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让他做侍郎。”
韩悦也是聪明人,御史台的范明据说在礼部极为不受待见,本就是顾之章力荐用来钳制宗养才的,而殷正茂乃是宗养才同乡,当年又同在九卿为官,想来私交不错,怪不得宗养才如此行事。
韩悦说道:“等到正月十五过后,衙门开堂,我立刻拟个本子交到内阁,你我分别是礼部和户部的堂官,你那边肯收,我这边肯放,又有冯公公这层关系在,想必不是多大的难事。”
宗养才拱手道:“如此,倒是多谢韩大人成全了,只是养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悦立刻说道:“又没外人,宗兄但讲无妨。”
宗养才点了点头,说道:“以宗某看,此事越早越好,最好明日便拟了折子交上去,虽说大学士还在家过年,但冯公公在宫里,明日我也会拜访二位。”
韩悦抚着长须笑道:“你宗大人这就等不及啦!”
宗养才微微一笑,摇头说道:“非我宗某等不及,而是我觉得韩大人和褚大人最好早早地下江南为好。”
韩悦皱眉不语,褚向浩轻声问道:“老兄啊,你这何处此言?”
宗养才叹道:“正月十五,泰山王之女萧紫衣入宫册封贵妃,皇子萧君正殿下册封太子,这是热闹的大好事,但对我等来说,可是个大漩涡,二位有此良机,何必再蹚这趟浑水,卷入这场漩涡中去。”
韩悦想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道:“难不成你礼部收到了什么消息不成?”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我那位老师,我比谁都了解他,你二位若是再不走,只怕也要处在风口浪尖上。”
韩悦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明日我便入宫,一来是解决这换人的问题,二是奏请圣上,准许我等立刻下江南。”
宗养才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此下江南,我还有两句话赠与二位。这其一,江南道的前任总督宇文靖,把持江南政务十余年,势力庞大,二位可明日暂缓一日,先去拜访一下宇文靖。而且据我所知,宇文靖和内务府的杨长典乃是姻亲关系,杨家在广陵也是豪门大户,加上褚兄在金陵的势力,想必此下江南,你二人不会太难做。”
韩悦和褚向浩对视点头,褚向浩心想,京官儿就是不一样,我在江南金陵这么多年,门门道道知道的不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一层。
韩悦继续问道:“那其二呢?”
宗养才捻着胡须沉声道:“江南道日后若是走上正轨,银子必然不在少数,你二人一个是户部的尚书,一个是内务府的总管,权限颇大,我建议,日后的银子,先不要入国库,而是入内廷。”
刚听宗养才提到了银子的事情,韩悦还以为他想要银子,但是不曾想他要江南的所有银子放入内廷,而自己却是管着国库的户部尚书,此事关系太大,而且会牵连自己,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韩悦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就连褚向浩也是不解的望着宗养才。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