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显得空落落的,皇帝和满朝文武一夜间全去了天凉郡,偌大的皇城,早已不在有往日的热闹与繁华。
右相府,显得颇为冷清。
这时节,国难当头,谁人还有闲情逸致走门窜户,联络感情。
一个道姑显得步履匆匆,她在右相府门前停留了一下,有些犹豫。
片刻后,她敲响了右相周府的大门,门童闻声而来,心想,莫不是老爷回来了。
他一开门,双目瞪大,嘴巴张开,抽了一口凉气,“二小姐!”
“嘘——”
道姑做了个噤声的手示,接着,也不等那门童有所反应,倏忽的就从门缝间滑了进去。
右相府发生的这一切,无人关注,自然也无人得知。
那道姑自打进了右相府后,好似就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从此再无音信。之后,哪怕是周霖宜回府后,对于此事,也是全部不知。
秦钰前夜也走了,辅国公府的男人们都不在京城了。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自床榻上站起,望着窗外,她突然想出去走走。
墙角下的紫薇花悄悄地开了,虽然开的早,但好在无人知晓,只有阴暗处的一缕芬芳,引来泥下的小虫抽出触角,耸耸而动。
沿着辅国公府的两侧的白石大道走去,两边种满了番邦进贡的珍品广玉兰。
初夏的夜,这些番邦而来的花本不该开的这样早,可还是开了。
老秦家的男人们很久未归家了,顺王妃和晋王妃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久久不来。疏于打理的花园,此刻已至荒芜。玉兰花下,爬满了蛀虫。
老夫人伸手捏住了一只虫子,却不愿捏死,她知道,万事万物,皆有命数。生死之间,自有轮回因果,老树枯死,内里,又怎能没有新芽。
她遥遥的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心里想的自然是宫里的那一位。大家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他或许还没有我这个老婆子看的明白些。
穿过花园,是辅国公府老秦家的祠堂。
祠堂里,因为仆役疏忽,许久已未打理。
老夫人并不动怒,她自己找来了笤帚,一个人在空旷的祠堂里清扫。
夏风总是吹的有些急,像是着急赶路的行者一般,温热的风没有凉意,直到临近傍晚,才会出现凉风习习。
老夫人依靠在祠堂的门口的柱子上缓缓地滑下,直到滑到门槛处。
穿堂风将祠堂正中的祖宗画像吹的飘起,早已干涸的双目再也放不出往日的光华。
她起身,来到了老辅国公的牌位前,抽出一条泛黄的绣帕。
“老鬼,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这是当年你我初识时你赠与我的。”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缅怀的神情,在缅怀中,她用绣帕将牌位上的灰尘擦拭的干干净净。
左右环顾了一圈后,她一拍脑袋,不禁露出了苦笑:“人真的是老了,凡事都容易忘记,还不曾给祖宗们上香呢。”
香烟袅袅,三柱清香冉冉升空,但也终有飘散的时刻。
辅国公老夫人怀里抱着老辅国公的牌位,颤颤巍巍的来到了祠堂门前,望着天际,悠悠的说道:“自打嫁入你老秦家起,三灾九难合着荣华富贵也就这么过来了,遥想一生,发现自己也没干了些什么事。现在不知是该说落寞呢还是该说无奈。人人都想多活些时日,老身哟,是真的累了。”
老人喃喃自语,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好像是说给远处的辅国公听。
她又看了一眼怀中的牌位,说道:“自打入门起,我给你生了两子三女。小女儿命薄,不听劝,非得嫁给周霖宜那小白脸,结果香消玉殒。大女儿中规中矩,入了顺王府,还算顺利,二女儿在镇国公府也是早就掌管了府中中馈。秦朗乃是长子,打小就对他严格,好在他没给咱老秦家丢人。我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小儿子钰儿啊。”
老人细细的叙述,好似在回顾自身的一生似的,“算了,不提他也罢。老秦家这么多子嗣里,唯有若彤那丫头让老身看着心喜,可是呀,若彤她娘过于软弱,这不好;若彤她又过于刚强,这也不好。唉!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顾不了这些喽。”
老夫人将怀里的楠木牌位竖在了地上,然后露出了少女般调皮的笑容,她驽着嘴道:“死鬼,可还记得我年轻时的模样?想来你走了这么久,也该忘了,别到时候寻不到我。”
老人颤颤巍巍的自袖子里抽出一卷画册,画册平铺而去,自布满了小石子的土道上伸展看来,上面露出了一位绝世佳人的丹朱红唇,粉黛碧眼,婀娜身姿。
夏日的斜阳慵懒的洒在这画卷上,也洒在了老夫人的身上。
老夫人重又抱起了牌位,斜倚靠在锈蚀的柱子上,舒服的睡着了。
入夜,渐起大风。
远处,雷光一闪,有轰鸣声炸响。
沉重的夜幕再也托不住积攒了满日的雨水,哗啦一声,大雨倾盆,地上铺开的画卷泡湿在雨水中。
朱红碧绿,粉黛墨黑,皆随着泥水化作浑浊一片流向两侧的土地。那里,开着最漂亮的花。
大雨哗啦啦的落下,下个不停。
京城的街坊们赶忙将窗子合上,好久不曾见如此的骤雨,来的这样着急,可是天公有感?
东宫太子府,太子妃悲惨的嚎叫声被暴雨中的惊雷声压下,消散在这漫天的雨幕中。
家仆,婢女,管家,太医交相错杂的在雨水中来回的奔波着。
太子妃的脸苍白无比,屋子里堆满了接生婆,众人面面相觑,竟未有一人敢上前去。
东宫的管事急了,吼道:“尔等还愣着作甚,快接生啊。”
众婆子跪下,齐声说道:“形势大急,我等不敢。”
管事一脚踹翻了一个婆子,说道:“尔等皆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接生婆,今日若是小皇子出个三长两短,我决不轻饶尔等。”
哗啦一声!雨下的更急了。
太子妃顾采薇抓住了床头的柱子,大声的哀嚎着,隆起的腹部恍若要炸裂开来,她觉得,这是此生中最痛苦的时刻。
一众婆子在管事太监的催逼下硬着头皮上阵,太医悄悄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双手合十,对着上苍道:“阿弥陀佛,上苍有好生之德,还请保佑太子妃无事。”
狂风将暴雨吹的倾泻,屋内的窗户竟也压不住这邪风。
啪的一声,飓风将窗子掀飞,冷风冷雨瞬间将屋内的烛火熄灭。
惨叫声,呵斥声,咆哮声裹杂着太子妃悲哀的呼唤声自屋内的黑暗中传来。
冷风冷雨中的太子府,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倾覆。
“太子殿下啊!”这是黑夜中最后的声音。
婢女着急的点燃了烛光,仆役用力的堵上了窗户。
管事太监自混乱中爬起,众人望向太子妃,隆起的肚子已经重新化为平坦。
只是那个温柔的女子没了呼吸声。
刚站起的管事太监见到这一幕,又吓得摔倒在地,他强迫自己咽了口口水,然后对身边的接生婆道:“小皇子怎么样了。”
最靠近太子妃的接生婆捧出了一个血球,哭喊道:“是个死胎!”
管事太监两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长长的马队自远处行来,那是皇帝和满朝文武们。
大雨倾盆,但是这些远征归来的勇士们都显得十分兴奋。大雨淋在身上,他们乐在其中,让大梁国的雨水洗去蛮子充满污秽的血,这是再合适不过的。
咔擦一声,众人朝天际望去。
一道血红色的雷霆滑向远方,许久后,轰隆隆的声响将耳畔炸的轰鸣。
周若彤的心猛地一阵绞痛,面色苍白的她掀开了马车内的窗帘,恰巧看到那血色的雷霆朝京城驶去。
京城,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随着车队离京城越来越近,周若彤心里那不安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她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猛地被人捏碎,那种压抑的悲伤如同山岳一般拥挤在胸腔内让她无法呼吸。
冒着雨骑着马的太子也是猛地一阵不稳,差点自马上跌落,刚刚那种晕眩感,让他觉得,好像此生最宝贵的东西在瞬间离自己远去了。
京城外,留守的少数京官和百姓们在得知大梁战胜后都深夜冒雨前来迎接。
老皇帝自轿子里走出,望着满城跪拜的百姓官员,高声的说道:“朕没有辜负你们,大梁没有辜负你们,尔等快平身吧!”
欢呼声顿时响彻云霄,老皇帝和文武百官在百姓的簇拥中进入了这久违的大梁国都。
当他们刚入城,发现还有一批人跪在地上。
老皇帝有些不解,却是晋王妃和太子率先走出,跪着的那些人里,周若彤看到了大病初愈的春华,太子见到了面如死灰的管事太监。
春华见到王妃急步而来,再也忍不住了,她哭着奔向了周若彤,说道:“王妃,辅国公府老夫人归天啦!”
周若彤愣了好久后,才反应过来。
猛地,两眼一黑,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太子望着面如死灰的东宫管事太监,心里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他的双手死死地掐住管家的双肩,急声道:“告诉我,采薇她没事!”
“殿下呀殿下!太子妃她,她,太子妃她难产薨了!”
太子松了手,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急火自心中喷发,一口鲜血涌出,紧跟着朝后倒去。
随行的太监见到此等变故,都大惊失色,一同喊道:“快来御医呀。”
老皇帝望着慌乱的人潮,一时间他也傻眼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国庆之夜,辅国公府老夫人和太子妃双双归天。
后世称此为国庆,亦有称呼国殇者。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