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滚滚,狂风怒号,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风声,雨声,雷声皆轰鸣。
依旧不及一声脆响。
啪——
留下两道血痕。
百姓们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周若彤,周若彤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正如她先前说的那样。
大梁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何况是两位殿下。
萧克定依旧没有跪下,他要看看,周若彤会做到哪一步,事情已经走到这个份儿上,他是骑着老虎的农夫,不管下与不下,或者是何时下,他都会得罪那头母老虎。
所以,萧克定的决断是挺住,挺住这些压力,只要自己不跪,自己不表现出满意的态度,那么到了最后,势必要废除太子。
周若彤没有收手的意思,再次扬起手中的柳条。
顾之章抬头,身后的御史们也纷纷抬头。
“恳请娘娘开恩!”百官们齐声说道。
周若彤的手依旧扬起,没有落下的意思,因为萧克定还站着。
“恳请娘娘开恩!”百姓们齐声说道。
周若彤的手还是扬起,依旧没有落下的意思。
听着百姓们的声音,萧克定觉得自己站的很艰难,因为这是民心。
靠近宫墙正门,有一处三层楼的铺子,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名楼,三楼上,窗户开着,周元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宫门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在对身旁的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都说你冷面无情,殊不知最心疼的还是你自己。”
三层铺子的下方,东南拐角处,一个身穿黑甲,背负长弓的男子正撑着一把大黑伞。
雨水顺着伞沿儿打圈的落下,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伞下立着一个罩着白纱的女子,灌堂风涌来,黑甲男子宽厚结实的脊背挡住了寒风,但伞下女子的面纱依旧轻轻地浮动。
“成大事者,心必狠,周若彤对自己如此心狠,是我所不及。”
扬起的柳条鞭第二次落下。
萧君正和萧湘沫两人的脊背上增添了新的伤痕。
触目惊心。
人群中,有人不忍,其中有人高叫:“二位殿下究竟犯了何事,需如此惩戒?”
立刻有人附和,“圣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上至庙堂大夫,下至山野匹夫,尚且知晓浪子回头的道理,娘娘为何不肯给二位殿下一个机会?”
说话的,自然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崇文馆问询而来的士子们,他们以圣人言论述说,虽够不上笔伐,却也是口诛。
言语之间,字字诛心。
已经在士子和百姓的心里掀起了狂澜。
跪倒在地的官员们听着这些话,皆有些胆寒,顾之章抬头,心中哀叹,娘娘对二位殿下行罚宫门之前,已经处于了道德至高点。
百姓下跪,士子质问,便是民心。
册立太子,以德行号召天下,这德行,便是民心所顺。如今,哪怕他可以让都察院御史台上述弹劾,人证物证具在,但已经失去了民心的归属,自然不可能再废黜太子。
顾之章抬头望向萧克定,你还要坚持多久呢?
萧克定就那样沉默的站着,周若彤在民间的口碑本就毁誉参半,此事过后,贵妃娘娘将落得一个不近人情,心狠手辣的形象,再难登上皇后的宝座,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萧克定束手而立,望向了跪在地上的顺王,心想你作为皇室的卫道者,所有的出发点都以皇室的利益为基础,现在你心中的太子殿下受辱于天下万民之前,你又会作何感想?
顺王抬头,没有看到萧克定在看他,他望向周若彤,心情很是复杂,虽说他知道周若彤的良苦用心,但面前的二人毕竟是你的亲生子女,扪心自问,他自诩顺王妃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从这点来看,面前的周若彤行事比老秦家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狠,那么大梁的天下,大梁的未来,最后还将落在萧君正的身上,那萧君正在你面前,究竟又算是什么呢?
刑部的堂官们都已经离开,衙门里没有任何人,冯保保跪在地上,始终没有站起。
大门被推开,宗养才望着地上的冯保保,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他默默地转身离去,冯保保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他佩服。
他佩服的原因和顺王自然不一样,所谓富贵险中求,今日之后,这位大伴儿,可能太子殿下最忠厚的朋友,甚至赢得以顺王为代表的皇室宗亲的好感。
刑部衙门的门前,宗养才抬头望向远方,不远处的地方,武英殿已经修建好了一半。
内阁崛起之势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拦,便是相王也不行,但是大学士,此刻你又在哪里?
今日之事,是各方势力的交锋,宗养才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出面,但是内阁却没有出现,日后太子掌权,张门一脉又该如何自处?
胡世海立于屋檐之下,望着乌泱泱的人群,宇文靖很聪明,跪在最前头,求情的声音也很高,日后太子殿下崛起,有朝一日继承大典,你宇文靖便是功臣!
胡世海也知晓此中的香火情分,自己应当能争一分便争一分,但是大学士张甫之不出面,自己作为张门首徒,自然不能为了争取太子日后的感激而传达内阁的态度。
胡世海不知道老师是否有意为之,就是想让内阁在无论何时都处于中立的地位,他不知道这里面的算计,但他作为张门的首徒,要做的便是坚定不移的支持老师。
所有人都以为兵部改革,掌握了大梁的兵权,在六部中与相王分庭抗礼,便是他最终的目标,胡世海的目光落向了即将落成的武英殿,那里,才是他的目光所在。
萧紫衣扶着墙走的很慢,从西苑走向午门,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太监们想要动手搀扶,都被她推开,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向宫门前。去看看,这场闹剧究竟到了那一步?
父王的想法,她心里明白,但是事情演变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周若彤真的不可能在成为皇后,那个位置就能成为自己的吗?
从新婚之夜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皇宫内廷,对周若彤究竟意味着什么?
皇后不过是个虚名!
就像是贵妃!
这里是周若彤的家,她的真实身份是萧成渝的妻子和萧君正、萧湘沫的娘,母亲与妻子,才是周若彤真正看重的东西。
皇后,她并不在乎。
但萧克定的苦苦相逼,不亚于要在她苦心维系的这个家庭中搅风搅雨,很多事情,涉及家事,萧成渝是皇帝更是男人,自然不方便出面,那就只能周若彤出面。
把这一家逼到这个份儿上,中原泰山王府在今后的潮流中,能不能承担的起来自大梁最大家庭的怒火?
这一点,父王他想错了。
宫门前的周若彤,第三次扬起了自己手中的柳条化作的鞭子。
天光非常的阴暗,雷声轰鸣,将周若彤的脸照的惨白。
所有人都在坚持,都在等待,都在各怀鬼胎。
萧成渝站在勤政殿的门前,听着来回传话的太监一声声的禀报,心里很难受。
何至如此?
此刻,作为一个男人,他感到自己是失职的,因为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家庭。
萧成渝转身望向那个藏在冷冰冰的帷幔后头的龙椅,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那张椅子,父皇坐过,太皇坐过,太祖坐过,这么多有分量的屁股依旧没有把那张寒冷的椅子焐热,就是他萧成渝再冷,也比不上那张椅子的寒冷。
如果朕不是朕,而是本王,是我。
是不是今天的结局将改写?
顾之章为什么敢有恃无恐的闯入诏狱?
萧克定为什么敢到了这个地步还无动于衷,施加压力?
因为他们不是“朕”,是“我”。
他们有权任性,甚至可以站在各自所属的道义之上为所欲为,但自己却不可以。
皇帝是各方利益的代表,就像父皇曾经说过的那样,周霖宜,顾之章他们都是裱糊匠,朕又何尝不是?
宫门前,萧紫衣总算到了。
萧紫衣轻声的说道:“娘娘,收手吧。”
周若彤望向萧紫衣,没有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对于萧紫衣的到来,她多少有些吃惊,在这一点上,萧紫衣和萧克定父女俩出现了分歧。
周若彤望向萧克定,萧克定望向了萧紫衣。
萧克定的眼神中有失望。
萧紫衣的眼神中也有失望。
父女二人对彼此失望。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什么不多忍耐一下?
终于,周若彤的第三鞭子落下,哪怕此事是因为萧紫衣而起,哪怕萧紫衣此刻已经到了,哪怕萧紫衣主动求了情,周若彤依旧落下了第三道鞭子。
啪的一声——
萧君正和萧湘沫身上那血红的印子触目惊心,自今日过后,不知道将有多少印迹跟随他们一生。
终于,两个七岁的孩子在也忍受不住了,他们一齐倒在了地上,泥水溅了一身。
百姓们在也忍受不住了,纷纷抬头,愤怒的喊道:“不能再打了!”
顾之章摇了摇头,叫道:“娘娘,开恩吧。”
顺王也高叫道:“娘娘,他们是大梁的未来啊!”
......
求情声响成一片,或悲哀,或坚定,或愤怒,或不忍,或痛惜......
周若彤依旧没有收手,她举起了手中柳条鞭,因为萧克定还站着。
扶着墙的萧紫衣跪下了,她不是跪拜周若彤,而是跪拜萧克定。
天地君亲师,亲做第四。
萧紫衣拜的是父王。
萧克定的眼神复杂,他看着女儿,这一拜,才是最大压力的一拜。
在柳条鞭落下之际,萧克定也跪下了,他跪倒的方向是周若彤。
柳条鞭落下,没有落在两个昏迷的皇子身上,而是静静的躺在雨水中。
周若彤吸了一口气,然后昏了过去。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