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之章的步步紧逼,冯保保每一笔账都记在心里,他现在隐忍,一则是顾党依旧根深蒂固,难以动摇,二则,周若彤还未归来,他知道,这位娘娘向来不喜背后的小动作。
一旦周若彤秋后算账,这笔账,不管是明账还是烂账,究竟谁算得过谁,答案不言自明。
对于顾党趁着娘娘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顾之章一连安排了数位亲信身居要职,甚至连六部都安插了人手。
相王对此似乎不为所动,听之任之,任由其发展壮大。冯保保不禁要拍手叫绝,相王这胖子,够狠。
朝廷党政,集结在那几位先皇临终前的辅国大臣身上。张甫之看似率先落败,在朝堂上被贬谪而出,但有心人自然可以察觉,这是皇帝夫妇有意保全张甫之,让他提前离开党争漩涡。
果然,张甫之离去后,没多久,圣上组建内阁,张甫之执掌内阁,官居一品大学士。
不管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娘娘的意思,这步棋都是很明确,前朝重臣,张甫之是保下来了。
剩下的,只有相王和顾之章的。
顾之章于太子晋王党争中出了大力,于当朝皇帝夫妇是有恩的,这点上,死皮赖脸的相王看的明白,若是真的争起来,皇帝夫妇念及旧情,还是会向着顾之章。
所以不管顾之章怎么闹腾,相王都由他去,看似无所作为,实则是一点点的削弱顾之章与皇帝夫妇的情分。
这点旧情一旦用完,顾之章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这点,顾之章还没看明白,但冯保保算是通透了。在周若彤回来前,他不会妄动,但是周若彤一旦归来,他的杀招可就准备好了。
林宅内,古木参天。
哪怕现在是艳阳高照,坐在林荫之下,也只觉凉风阵阵。
萧紫衣望着对面的林昌黎,像是一脸死了孩子样的难看脸色,不禁笑道:“父王临走前,将小女托付与林大人,恐怕让林大人难做了。”
林昌黎叹了一口气,“郡主所言言重了。非我林昌黎瞻前顾后,而是此事的确颇为棘手。”
萧紫衣不禁好奇的问道:“圣上和娘娘当真有如此深的情谊?”
林昌黎一抚长须,“冯保保能够得势,董立本在吏部站稳脚跟而不被相王排挤,下官自九卿脱离后仍旧执掌刑部和大理寺,皆是受娘娘恩惠。”
“如此说来,小女倒真是让大人头疼了。”萧紫衣眨了眨眼睛,说道。
林昌黎笑了,“郡主所言,下官也不藏着掖着,此事极难处理,但在下官看来,郡主嫁入皇宫,少说也有七八层把握。”
“老大人此话怎讲?”
“不管是圣上也好,娘娘也罢,此事大家心知肚明。迟早的,是个时间问题。相王急不可耐的阴了大家一把,其实是场豪赌,这场下注的,他最希望率先出局的便是那御史大夫顾之章。”
林昌黎前后所言,涉及了当朝最为重要的几人的名字,且前后并无逻辑。但萧紫衣依旧听懂了。
萧紫衣起身,施了一礼,“大人恩德,泰山王府谨记在心。”
林昌黎摆了摆手,“昔日中原求学之时,我与泰山王有过交情,承蒙过恩惠,如此只是报恩罢了。老夫还有一言,规劝郡主,这贵妃,争便争了,但是皇后,可万万不可再争了。”
“小女必当铭记在心。”
林昌黎看了一眼萧紫衣,心中叹了一口气,此女绝非池中物,但周若彤又岂是人间俗物,惟愿京城,别再生乱子就好了。
褚府的藏书楼内,真的是典藏丰富,竟然比起京城内那些大儒硕儒来的,还要多上许多。
林光旭是京城中少数几个有缘去过张甫之书房内的人,唯有大学士的书房,方可与此中相比。
念及此处,林光旭不禁叹息。江南多出人杰,号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可奈何那难以出口的问题,大梁皇室一向对南人芥蒂深重,如此以往,实在是对社稷百害而无一利啊。
读了许多书,林光旭有些头昏脑涨,他起身立于窗边,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刚好瞧见了周若彤一袭彩衣,正坐于湖边垂钓,而他的身旁,则是一个峨冠博带的儒士打扮之人。
那人偶一抬头,望见了林光旭,露出了一口白牙。林光旭虽看不清白牙,也知此人乃是前一段时间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正教教主王兴。
“娘娘,那楼上的士子,倒也是个人物。”
“哦?”周若彤放下了手中的鱼竿,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问道:“原来王教主还擅长相面啊。”
王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昔年,曾与自中原往江南道求学的林昌黎林大人有过一面之缘,林大人大才,世所罕见,是以虎父无犬子,方有此论。”
林昌黎此人在政务上虽颇有独到见解,但才学不及张甫之,手段不及顾之章,心机不及相王,周若彤对他也是知之甚少,听到远在千里的王兴夸赞,倒也是对老头子感到欣慰,不曾想知己竟遥隔千里。
周若彤说道:“王教主,昨夜褚府发生的事情,可有所听闻。”
王兴打量了周若彤一眼,故作不知的说道:“不知娘娘说的是何事?”
周若彤见王兴和自己装蒜,也懒得计较,就冷笑道:“本宫不说,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本宫想说的是,本宫的耐心已经彻底的磨光了。”
王兴搓了搓手,叹了一口气,假装劝慰道:“娘娘呀,江南情况就是如此,他三老三公只手遮天,凡事,忍一忍,让一让,那便也就过去了嘛。”
周若彤冷冷的瞥了一下王兴,王兴感觉有些寒冷,嘟囔了一句,“这大夏天的,怎么还觉得冷呢。”
“明人不说暗话。王教主,本宫饶过了你,你也该拿出点诚意来不是?”
听到此言,王兴满脸赔笑道:“娘娘,小的连大明遗宝的下落都交予了娘娘,可是半点没藏着掖着啊!”
“王教主不提这个还好,提了反而让本宫恼怒。本宫带着人夜上紫龙山,喂了一夜的蚊子。连个鸟影子都没见着,现在想来,还是一肚子的气。”
王兴皱起了眉头,说道:“可能是娘娘去的时候不对,不然白天再去一趟。”
周若彤怒道:“王兴,你莫要与本宫装蒜。本宫今日撂个明白话与你,正教瞒着朝廷阳奉阴违已久,本宫现在很不爽,本宫说了,本宫的耐心已经没有了,可不止是针对三老三公?”
望着周若彤那灼灼逼人的眼光,王兴脸上的刀疤开始有些发红,两鬓垂下的丝带微微的飘动,他的手指曲起,在腿上来回的敲着,显然是在思考。
“娘娘究竟想要小的做什么?”
周若彤拿起了鱼竿,猛地抽起,自然没有鱼儿上钩,因为根本没有鱼饵。
细长的竹竿一挥,撩起了一串的水珠在半空中闪闪发光,收了杆子,收了线,钓了这么久,周若彤的耐心是真的没了。
“江南该死人了。”
留下这句话后,周若彤就离开了。王兴望着那泛着白光如鱼鳞般的水面怔怔的出神。他双手托腮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的前倾,他在仔细思考周���彤刚刚的话。
江南该死人了,王兴对此深以为然。他觉得,早就该死人了,但是谁也没死。
紫龙山之后,周若彤该死的,但是没有死。
周若彤活下来以后,他该死的,但是也没有死。
他活下来以后,陈柏苍该死的,但是又没死。
现在看来,江南是不死人不行了。
但究竟要谁死呢?
王兴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认真而严肃对待的问题。
想了很久以后,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比较值钱,陈柏苍的命比较不值钱。
值钱的命没了可惜,不值钱的命死不足惜,那只能折中了。只有介于值钱和不值钱之间的命没了,才能填补那被怒火烧去没的耐心留下的中空地带。
想到这里,王兴就起身了,弄明白的他显得有些舒服,迎着藏书楼长长的舒了一个懒腰。
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
他决定回去好好地睡一觉,然后去杀人。
有句老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南很富庶,自然也有很多人,大梁自古以来就知北地民风彪悍,却不知,江南江湖最大。
繁华,向来只是一面,就像是夜幕落下,秦淮河畔的窗子推开,锦绣华服一身招摇,金杯玉盏觥筹交错,窗子的下面,小巷漆黑,正有买药少年因囊中羞涩而独自啜泣。他哭的声音还不敢大,怕吵扰了楼上贵人的欢声笑语。
这,便是江湖。
朝堂也是一座江湖,王兴看的很明白。
勾心斗角一点也不比外面的生死相向差,刀剑相向的那是江湖儿郎,口腹蜜剑的那是朝堂君臣。
王兴也算的上是庙堂上的人物了,寻常人可能还记得他的来历,江南不学无术一小吏。
很多人忘了,当年应天府联合两淮直隶总督府派兵十万剿匪,大小剿匪十余场,匪有没有剿尽,大家不知道,也不在乎,之后也再难听到江南马匪的踪迹。
只是,大刀王兴的名头,在江湖上日渐响亮起来。
那次剿匪,有个青年落下了一道伤疤,自上而下,贯穿了整个面皮。
马上的,遥遥望去,是应天府府尹李济同。
青年记住了他的名字,然后被他记住名字的人就死了。
人都说他像狼,他的确像狼,狼之所记,不是记恩,就是记仇。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