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里的飞雪,毕竟没有持续了几天。
北风实在是大,还卷着黄沙,空气质量不是很好,但天气干燥,城里的百姓哪怕是换上了冬袄,还是觉得冷,那风吹在脸上,像是有人拿了刀子在刮面皮,疼的很。
入腊月的第一天,风就小了。
抬头望天,天气阴沉沉的,但是看不清乌云。
乌云在更上层。
出了小周府,带着斗笠的男子又反身折了回去,加上了一袭蓑衣。今天可能下雪,而且不是小雪。
宫里的日子终归好过了些,萧成渝不止恢复了三餐,还在勤政殿破天荒的点了小火炉。
冯保保再一次穿起了他的大红袍,颇有点招摇过市的感觉。之后宫里传出了句俗语,红紫公卿。说的便是内阁司礼监的大红官袍以及正二品朝上的紫色官袍了。
萧成渝蹲在门槛边上,手上拿了一只小铁钳,来回的拨弄着小铜炉里的银碳,临近年关,各地的封疆大吏彼此心照不宣,就是有事,也不会这个时候往朝廷发奏。
萧成渝一抬头,就瞧见了董立本匆匆的往内阁跑。
自打内阁开始干政以来,六部里的人就往内阁跑的勤快了,尚书大抵是放不下身段,所以侍郎郎中员外郎们就担任起了跑腿的活计。
董立本在内阁门前下意识的朝左望了一眼,就瞧见圣上蹴在门槛上,手里拿了只小火钳。萧成渝朝他招了招手,他来不及施礼,就一路小跑而去。
“臣给圣上见礼,吾皇......”
萧成渝摆了摆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门槛,董立本犹豫了一会,还是坐在了萧成渝边上。
只是他的身子微微的前倾,脊背下压,低了萧成渝一头,以此表示自己的恭敬。
萧成渝拿着铁钳拨弄了一下,然后说道:“这段时间,吏部的情况怎么样?”
董立本想了一下,相王怠政是出了名的,朝野都是知道,难得点了一次卯,还拐走了三个尚书出去嫖,结果被宗养才给逮了,但那胖子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人后不语人是非,这点董立本还是知道的。
“回圣上的话,近来吏部还行,自打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户部拨了款子,吏部的情况就更好了。”
萧成渝放下了火钳,拍了拍手,“就这些了?”
董立本一愣,“那个......相王的家事似乎有些多,总不愿意来衙门办公。”
萧成渝哈哈一笑,然后再问:“当初宗养才在左侍郎的位置上的时候,他可是如此?”
董立本不解皇帝何意,然后说道:“便是如此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这胖子,真有意思。”
董立本不太明白萧成渝的话,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萧成渝再说:“也就是说,吏部所有的活计,都是你一人在干。”
董立本拱手道:“吏部的事情,多而繁杂,臣不敢居功,只是为了给主子办事,尽心尽力罢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态度是好的,能力也是有的,你去吧。”
董立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萧成渝蹲在门槛上,见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不禁露出了微笑。
......
天气就是这么怪,晌午本该是出太阳的时候,结果开始下雪了。
满城都像是白花花的棉絮在飞,城里的百姓们搓了搓手,铺子里点着火炉,对于这么大的雪,他们终归有些不高兴,毕竟生意难做。就是酒肆里,烫两壶热酒,很美,但也没人来。
地面本就干燥,一个时辰,青石板上就铺盖了一层厚厚的棉絮。西城区里的老权贵,镇国公府,此刻有些清冷。
多少年了,一贯如此。
镇国公府少夫人秦光华穿着红棉袄,不住的哈气,书房里的两父子,冻得手都握不住笔。
李成贤终究年少沉不住气,愤怒的将笔甩在了一旁,“这日子,没法过了。”
镇国公世子李峰,也就是李成贤之父,无奈的中年男人只是苦笑了两声,“再忍忍,情况总会好转的。”
“您就是个老好人,活该让人欺负到咱们头上来。”李成贤撂下这么一句,就生气离开。
正堂里,少夫人秦光华正在翻看着府上的用度,越看越是吃惊,镇国公怎么也算是老牌的贵族,祖宅更是太祖皇帝敕令建造,规模庞大,所以维系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开销用度,自然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这一代的镇国公李谦望了一眼媳妇,悻悻然的说道:“是不是开销用度超支太大?”
少夫人合上账本,叹了一口气道:“国库艰难,虽说俸禄有了发放,但是朝廷缩减开支,还是先从王公贵族开刀,公爵朝下的,一律不出任官职的,便一律不再发放银子,公爵朝上,则是削减一半。
自打爹你辞了军中职务后,咱们李家的下坡路就变成了滑坡,一滑滑到底,就说去年,没办法,只能变卖田产度日。唉......”
闻言,镇国公李谦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叹道:“李家人丁稀薄,以前你爹和你哥哥在的时候,多少对我们李家还有照拂,可现在.....”
老头子的话没有说全,后面的意思自然是指着宫里的那位,在怎么说,李家在当年两党相争的时候,都是出了大力的,就是事后论功行赏,也该有他们一份。
萧成渝登基以来,相王,顺王,顾之章和张甫之全部得到了重用,新晋的还有冯保保,宗养才,胡世海,石敢当,董立本,在军政两边呼风唤雨。
镇国公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是顶级的老牌贵族。李谦已经六旬,不看年龄,只看辈分,还是秦朗之父那一代的人。
当初,李家已经在走了下坡路,老头子明眼儿人,知道李家和秦家绑在一块,若想重返往昔,只能押宝在晋王身上。
这下倒好,宝是押对了,本钱也下注了,结果没赢钱不说,还把本钱亏了,饶是老头子再好的修养,此刻也在心中骂娘。
门外,传来了李成贤的嗓音,“娘,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点火炉?”
李成贤一脚踏了进来,见爷爷也在,先施了一礼,然后又说道:“娘,天冷的,连砚台里的墨都结冰了,我这,根本就拿不住笔啊。”
秦光华没好气的骂道:“人家寒窗苦读十数年,你这才几天,就耐不住性子了?”
老头子毕竟是隔代亲,儿子冻坏了没啥,哪能让孙子受苦,当下走下了椅子,“来来来,给爷爷看看。”他一手拉过李成贤的手,发现宝贝孙子的手通红不说,竟然有两根指头都肿了起来,少说也戎马数十年的老头子当下心都疼的快化了,“光华啊,你看,孩子都成这样了,把我屋子里的火炉送过去吧。”
“那哪成?!”秦光华想都没想就表示拒绝,“男孩子吃点苦,怕个啥,再说家里就么点银碳,还是去年冯保保从内务府送来的,爹你一个人用都不够,再加上你身子骨受过伤,一到寒冷冰雪的天气,就难受的紧,哪能给他用去。”
老头子摆了摆手,说道:“拿去书房吧,我李家的未来,终归在成贤身上。成贤和峰儿,都是读书的种子,日后考取功名,封侯拜相,我李家岂不风光?”
提到这个,李成贤双目通红,“爷爷,大梁名义上是科举察举并行,但朝廷选士,大部分还是察举出身,科举就是个形式和样子。”
李谦立刻说道:“胡说,凡事不能往地低处看,你瞧瞧人家大学士张甫之,当年不也是寒门,靠科举出身。”
李成贤依旧犟嘴道:“大学士师从三老三公的祁连山,走的是阴阳家的路子,一手道德文章更是惊为天人,科举选士,当初还不是因为祁连山的名头大,才让他去翰林院做了个编修,冷板凳坐了三年,当初的右相何文举欣赏其文章,又修书一封,将他外调,之后回京重用,这最后,还不是察举的路子。咱们李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空顶了一个世袭的国公爵位,指不定哪天就给撸了去,所谓科举,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闻言,秦光华大怒,“小王八蛋,有你这么和你爷爷说话的嘛,你这一肚子书读到狗身上去了吗?”
秦光华伸手就要打人,结果李成贤躲得快,立刻躲到了老头子的身后,李谦摆了摆手,叹道:“是老朽没用,退下来,什么也没留下,让我老李家走了下坡路。”
李成贤闻言,鼻子一酸,握着爷爷的手道:“此事不怨爷爷,家家有家家的活法,咱们李家落魄是落魄了,但好歹还有骨气,不用做那蝇营狗苟,仰人鼻息的事情。”
秦光华神色一缓,“你这话说的还有三分读书人的脾性。”
就在祖孙三代在北院正堂里说话的时候,忽听门外来报:“老爷,胡大人来访!”
“胡大人?”秦光华皱起了眉头,转而望向老头子,问道:“爹,你可和朝中某个姓胡的有交情?”
老头子也是纳闷,镇国公李家在前朝就有落魄之象,之后秦家走人,没了帮衬,李家的下坡路就变成了滑坡路,甭说上门联络感情了,就是不落井下石,不趁机欺辱,老头子就烧高香了。
对于门外的这个胡大人,老头子想了很久,有些不确定的说:“当年在军中,有个副官叫胡万,和我关系不错,那时候他想安排他儿子走察举的路子入朝为官,我就替他写了封信,当年周霖宜终归卖我点面子,给了个礼部员外郎,那小子叫啥来着的,对了,好像叫胡双才。”
秦光华点了点头,就说道:“让人进来吧。”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