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巨弓已经张开,这把弓很大,也很重,就算是大梁军中最为勇猛的兵士也很难拉动这样一张弓。
他的肌肉隆起,一支箭搭在弦上,握着两截短剑的老道士神色凝重的望着他,数十年一块共事,说实话,他也很不想走到今天。
第一支箭是对着自己的,他多少有些意外。虽然他此行是来杀他的,但是他以为这第一支箭会射向马车。
“放弃吧,从你听从王妃朝萧成渝射出的第一支箭起,你就该知道,这个结果是你自己造成的。”
黑甲举着弓箭,脸上冷冰冰的没有表情,“我从不后悔我做出的任何事情,我也更不会去劝她,哪怕今天我会死,我依旧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哦?”生死道士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哪怕是她嫁给了相王,你也觉得这是对的?”
黑甲的双臂微微的颤抖起来,显然生死道士的这番话扰乱了他的心智,他朝后望去,他知道身后的马车内坐着那个胖子,那个该死的胖子。
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生死剑齐动,左剑刺向了他的喉口,右剑刺向他的心窝,嗖的一声,黑色的冷箭脱手而出,擦着老道的头皮而去,左右手的两剑本该是直刺,也被这快速的一箭逼成了斜滑,胸口和喉口出现了两道细细的血痕。
有鲜血顺着两处伤口朝下滑落,但这两道伤口还是太浅了一些,造不成致命伤。
后退三步的生死道士擦了擦额头的伤口,嘴角一扯,无奈道:“你的箭果然够快,我都自以为扰乱了你的心神,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去。”
不知何时,第二支箭已经搭在了黑色的巨弓上,黑甲冷冰冰的望着面前之人,喉口和胸膛的伤口将脖颈和身上的麻衣逐渐染湿。
生死道士眉头一挑,“你来不及穿上甲胄,纵你有百步穿杨的箭法又如何,一旦被我靠近,终究是一死,我不想让你死在我的手上,你自裁吧。”
黑甲冷笑出声,“先皇多少是个人物,想当年我们效忠于他的时候,何曾想到过今天。”
生死道士无奈的摇了摇头,“先皇已经驾崩,暗卫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暗卫,数风流人物,自然还看今朝。”
黑甲脸上露出了嘲讽的面容,“风流人物?难不成是那个走两步都要喘气流汗的胖子?”
生死道士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你也好不到哪去,王妃终究只是一个女人,你却被女人迷了心智,若说她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也就罢了,不过是个整日里蒙着面纱不敢见人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也值得你效忠?”
黑甲微微的低下了头,“你不曾在江南遇到过她,哪里会知晓她的为人?”
黑甲想起了七年前的江南,那时候也像今天这样下着小雨,一个女子被玄武湖的湖水冲到了岸边,停尸三日也无人收尸,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死,也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但她还是死了。
三日后,躺在岸边的尸体突然惊醒,他刚巧和常遇春从湖边路过,当时那个女子竟然胆大到朝他伸手要东西吃。
想到那时的她,眉眼明亮,全无惧意,鼻子上还沾了一点晾干的河泥,实在是可爱极了。
三人结伴而行,就那样度过了此生最好的时光,有一天,两人在西巷口遇到了喝醉酒的王兴,当时王兴臭名在外,不知道为什么,她却选择了相信那个带着吓人刀疤的汉子,并且成立了正教,斡旋于三老三公和相王之间。
旧事一幕幕涌上了心头,黑甲自嘲的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果真是要死之人,竟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他望向生死道士,说道:“能不能后退几步?”
生死道士微微张口,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黑甲露出了嘲讽的神色,“生死剑从来没怕过谁,我是将死之人,这点尊严都不敢给我?”
生死道士有些无奈,他朝后又退了三步,两人相隔约莫有两三丈的距离,生死道士在冒险,对于使剑的人而言,最好的刺杀方式就是近身战,一旦拉开了距离,将会处于下风。
但黑甲和其他弓箭手不一样,除了高超的箭法外,当年作为暗卫的副统领之一,黑甲的近身搏击术也同样很强,生死道士没有把握近身后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杀他,所以让黑甲自裁是最好的选择。
黑甲望着生死道士,他的双目愈发的冰冷起来,这不是以往那般即将杀人时的冰冷无情,而是对生活、对生命彻底失去希望的冷漠,生死道士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真的准备自杀了。
黑甲微微的转过身去,生死道士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看到了黑甲的手摸向了箭囊,生死道士瞳孔一缩,不好。
嗖的一声,第二箭朝着马车飞去。
此刻,相王刚巧掀开车帘想见他最后一面,结果看到了飞来的箭翎,相王吓得猛一缩头,情急之下的相王一把拽住了车夫王福,挡在了身前,箭翎贯穿了王福的心窝没入了相王的左臂中,车内响起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嚎。
第二辆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周若彤冒出了脑袋,看着旁边马车内斜着脑袋的王福,问道:“死了几个?”
相王一把推开了王福,拔出了射穿手臂的箭翎,吼道:“救驾啊,救驾啊。”
彭忠叹了一口气,“运气不好,只死一个。”
周若彤摇了摇头,“相王现在还不能死。”
第二箭被相王避了过去,黑甲有些失望,只是死了一个管家,射穿了他的左臂,他低头看了一眼贯穿胸膛的细剑,剑刃上挂着一串血珠不断的朝下滴落。
“不要再做傻事了。”身后传来了生死道士的声音,黑甲摇了摇头,然后嘲讽道:“被那胖子躲过去了一箭,以那胖子小心谨慎的性格,第三箭也射不中他。”
“你难道非要射出第三箭?”生死道士的手腕发力,剑刃朝里面又推进了几寸。黑甲大口咳血,惨笑道:“这一剑是必杀之剑,此刻应该直接贯穿我的心脏,结果却偏了几分,别人不懂你,我又如何不知,你也想看到我的第三箭不是?”
生死道士没有说话,透过黑甲的肩头,他朝远处望去,目光没有落在相王身上,而是落在了周若彤身上。
在围杀刺客的时候,娘娘亲临现场,结果死于刺客临死一击,这的确是很好地借口和理由。
彭忠望着远处搭手在额头张望着,周若彤眯着眼,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彭忠摇了摇头,说道:“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但看着那俩大老爷们贴一块儿了,八九是没有活路了。”
周若彤想了想,然后问道:“彭忠,你也是暗卫的老人了,那个老道士,你怎么看。”
彭忠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娘娘指哪方面?”
周若彤说道:“所有方面。”
彭忠严肃的说道:“都很可怕。”
彭忠说的不是厉害,而是可怕。同为暗卫副统领,周若彤知道彭忠对同僚的评价用了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她冷冰冰的望着远方,京城是天子脚下,虽然她确信相王不会做出愚蠢的事情来,但她依旧不希望有人可以威胁到萧成渝和自己的子女。
周若彤猛地抬起了手,城墙上的萧保梁接到了信号,也随着周若彤抬起了手,无数准备好的弓箭手涌向了城楼,对着远方张弓搭箭,相王看到这一幕,大声叫道:“娘娘,我的人还在那里呢!”
嗖的一声,黑甲的第三只箭射了出来。
与此同时,周若彤的手也猛地挥下,城楼上万箭齐发,无数的箭翎如同涌来的黑色潮水一般在半空中化作了一道弧线朝下激射。
田文清和彭忠同时出手,铜制的烟锅被穿行的利箭射断,最后贯穿了田文清的手掌后停了下来。
箭雨洒在青砖铺满的管道上,叮叮叮的声音不绝于耳,地面上亮起了无数的火星子,厚重的乌云不断的朝下滴着细雨,整片天地都乌压压的,好像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周若彤吓出了一身冷汗,黑甲死亡前的最后一箭,场间众人谁都没有想到它会朝周若彤而来,谁都没有想到它会如此的坚韧而快速,射断了彭忠用了二十年的烟杆,就是田文清已经抓住了它的箭身仍旧要付出一只手掌为代价才能挡下来。
周若彤望着田文清,心里充满了感激,如果刚才不是田文清突然蹿了出来挡在了她的身前,那后果光想想,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又欠了你一条命。”周若彤半是感激半是愧疚的说道。
田文清拔下了手掌中的黑色箭翎,直接丢到了地上,面无表情的说道:“记着。”
周若彤瞥了一眼不远处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的相王,知道田文清的意思,就回到:“我会还的。”
箭雨持续了好久,地上的青石很多被射穿射烂,不断地的有土石朝外飞溅,坚韧的石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的躯体。
等到箭雨停歇后,相王捂着手臂朝前奔去,他冲向了黑甲,确切的说是冲向了黑甲背后的生死道士。
黑甲早已死的不能再死,身上插满了箭翎,像是只刺猬,整张脸都被射烂,模糊的血肉恶心不堪。
相王一把推开了黑甲,看到了同样被无数箭翎射穿的老道士,他跌倒在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嚎。
彭忠驾着马车缓缓地走近,相王幽怨的望着周若彤,大声质问道:“我们约定的不是这样!”
周若彤看都没看他一眼,她盯着生死道士看了一眼后,确保他已经身死,然后一挥手,彭忠驾着马车返回城内。
马车逐渐走远,冷清的官道上只剩下受伤的相王和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满地的黑色箭翎。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