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已经有了年味儿,毕竟过了十五就是年。
宇文靖入京一事的风波已经过去,他暂且住在了驿站,往来拜访的人很多,好在他已经在兵部就职,整日里待在衙门里办公,倒也乐得个清闲。
对于这位新来的侍郎大人,六部衙门里的人倒是显得并不怎么热心。主要是工部和礼部真的很忙,没空上门拜访,而刑部,在陶言的示意下,也不敢对兵部过于热心,撇开上一任的尚书到侍郎,都是被老头子一撸到底的这笔账不谈,相王那边的态度,自然还是需要考虑一下的。
吏部那边,相王已经卖了人情,若是再放下身段刻意去结交,那么脸面上终归有些挂不住,胡世海那边也不太好说话。
至于董立本,面上没说什么,但私下里则有些不满,皇帝放权给了兵部,让他感到一丝的压力。兵部若是真的把握了兵权,那么将会在六部里出现一个新的老秦家,势必会压过吏部一头。
吏部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数百年来号称天官,就是管着国库的户部都只是地官,差着一头,眼见着兵部这座大山即将崛起,董立本心中多少有些不开心。
他寻思着,这两天已经没有去礼部窜门子了,有空得去混个脸熟,听说宗养才最近和陈柏苍走的很近,他终归是有些不屑的。
渐渐地,宫里的那场奏对在有心人的示意下,逐渐走漏了风声。宇文靖刚刚入朝,便委以重任,连带着兵部都水涨船高起来,足见圣上对此人的厚爱。
其中,尤其是宇文靖这个才半只脚踏入中枢的愣头青,竟然敢和老资历的三朝元老御史大夫顾之章唱对台戏,在勤政殿针锋相对,尤其是皇帝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更让人觉得此中大有文章。
对于此,御史台的人感到天都快塌了。
现在,他们不再奢望,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前头不是还有顾之章吗?
等到顾之章真的顶了上去,他们就开始害怕,高个子被压死了,矮个子自然也难辞其咎。
尤其是顾之章开始在衙门里办公,并且一一约谈了这些后生晚辈下属们,恰到好处的让他们明白了树倒猢狲散往往有另一个结局。
大树压倒死猴子。
原本人心惶惶的御史台,渐渐地开始团结了。
御史台的力量,一向是不容小觑的,皇帝不敢,相王自然也不敢。六科给事中加上翰林院,言官无数,清流满门,这些绝对代表了大梁的社会舆论,由不得所有人不小心应对。
所以,许多人期待的顾之章倒台一事,又显得遥遥无期起来。
年关临近,京城上的大街小巷,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虽还算不上张灯结彩,但小儿相互追逐,犬声嘶吠,倒也算得一派祥和。
百姓们抬头朝天上望去,遥遥的可以看到天气略显阴沉,已经有两天没下雪了,没来由的,前几日还因为下雪骂骂咧咧的京城妇女们这回又开始期盼下雪起来,至少年关需要讨个若雪兆丰年的好兆头。
年关将近,很多阁员还有六部衙门的成员都放了年假。
今年的年假较早,往年皆是七天年假,七天元宵节休沐,今年,贵妃娘娘主张人性化管理,早早的在腊月二十就放了大家的年假,是以百官打从心眼儿里感激娘娘。
工部依旧在忙碌,未敢休假。虽说是娘娘的懿旨,圣上的金口玉言,但落到工部,杜明是打死不敢休息的。
重明殿还需要再布置一下,毕竟正月十五就要举行太子的册封大典。勤政殿周围的建筑群,拆的拆,改的改,趁着阁员大半不在,那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内阁也全部推倒重来。
半个月的功夫,一些基础的内阁模型已经建立起来,张甫之在东五所授业休息时,时常望着南面儿,心中既是欣慰,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明年的三殿三阁,在春末想来便可完工,但除了文渊阁大学士由自己统领外,其余的阁老大学士的人选,都还没有落实。勤政殿的口风紧的很,冯保保那厮,在这件事上,虽说不可能完全不知道风声,但死死的咬住自己就是不知道。
张甫之堵了冯保保好多次,冯保保每回都是一拍脑袋,拈着兰花指,尖声尖气道:“哎呦,我的个大学士呀,这样重要的事,连您都不知道,我个做奴才的要知道,那才有鬼呢!”
对于冯保保的尖声尖气,张甫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近来,内阁虽然不怎么办公,但是御史台的那帮人倒是上心的很,没事就来东五所转悠。
张甫之想视而不见,但他们也能熬,一出殿门,阴影里就有人影窜出,不是监察御史就是侍御史,不是侍御史就是殿中侍御史,不是殿中侍御史就是御史中丞。
起头永远是那句“大学士还忙着呢”,对于这种睁眼问白痴问题的御史,张甫之虽然不爽,但也无奈,只能鼻腔内重重的“嗯”或者“哼”在或者“嗯和哼”夹一起发出一声怪异的“嗯哼”。
那些御史们也不介意,唠唠家常,然后尾随一路,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塞一封奏折,无一例外,都是御史台举荐顾之章入主内阁的奏折。
张甫之彻底的无奈加无语,好个举贤不避亲。
有回,张甫之在宫门口又被堵住,他是彻底的怒了,就叫道:“你也来,他也来,没事都来烦我,你们有本事,怎么不找圣上去?”
谁知,那御史中丞宋成业赔笑道:“大学士啊,我们这也不想来麻烦您,但人家圣上说了,此事,找大学士商量去。”
张甫之朝身后的宫门望了一眼,然后一跺脚,愤懑的走了。
第二日,张甫之在东宫墙的甬道里,被相王堵住了,张甫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相王一边跑一边招手叫喊道:“大学士,大学士,等等,等等,本王跟不上。”
张甫之只差没有在宫里撒丫子狂奔,但还是被相王逮到,相王嬉皮笑脸道:“大学士,这内阁空了那么多,您看我合适不?”
张甫之瞅了他一眼,“您呐?”张甫之又瞟一眼他的肚皮,相王刻意的用手提了一下自己的金腰带,收腹抬头挺胸,尽量显得精神一些,张甫之没来由的笑出了声,“您这体型,这重量,只怕内阁没合适您的椅子!”
相王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强颜欢笑道:“这没事,本王近来减肥,保准不耽搁明年春末的内阁开阁仪式。只要您觉得合适,我就......”
张甫之立刻高叫道:“前边儿的宗大人,请留步,前两天你和我说的那事儿......”
张甫之一边叫,一边喊,朝刚好路过的宗养才跑去,宗养才有些纳闷,张甫之来到跟前,直接说道:“宗大人,别管那么多,只管走便是。”
宗养才看到了相王,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他朝相王一拱手,给了个笑脸,相王给了个白眼。
二人来到入东五所的宫墙下,见相王没在跟来,宗养才笑嘻嘻的说道:“大学士,有事?”
张甫之尴尬的笑了笑,“还不是被逼急了......”
宗养才说道:“还别说,我这还真有事!”
张甫之立刻露出一脸狐疑而警惕的脸色,“你又有何事?”
宗养才摆了摆手,笑道:“我对内阁的椅子没兴趣,我想和您商量的是明年科举的事情。”
张甫之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好奇的说道:“科举的事情,上头不是让你们礼部负责嘛。是不是崇文馆的扩建银子,户部拖着没给,这没事儿,歇会我给你拟票,让冯保保批了红,然后你拿去户部,一准儿不敢拖欠。”
宗养才摇了摇头,“不是银子的问题,娘娘那边发了话,说是明年就要废除察举,完全实行科举选士,此事干系重大,不能一蹴而就.....”
张甫之一把将宗养才拉住,来到了僻静处,压低了声音问道:“真的要废察举,行科举?”
宗养才有些纳闷道:“怎么,娘娘那边没和您说?”
张甫之说道:“前两天宇文靖在勤政殿奏对时,散场的时候,圣上给我提过一嘴,说是科举比察举好,明年还是办科举的好。我那时当圣上开玩笑......”
“大学士,君无戏言!”宗养才正色道:“宫里头在几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相王那边也打过招呼,世家大族和各路王爷支持之下的道州郡等地方好强,全部暂时由相王压着,等科举的好处出现了,赢得了民心,在全国推广。”
张甫之立刻激动起来,胡子一飘一飘的,但仍然有些不放心,毕竟历代以来,说要兴科举的,大有人在,但不管是朝中大员还是宫里的皇帝,都没能顶住压力,科举名存实亡。
张甫之砸了砸嘴道:“真的全国实行。”
宗养才想了一下,说道:“明年估计不行,得先在京城做个表率,勤政殿那边不日将有圣旨下来,召集全国士子明年赴京科考。”
张甫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全国士子?”
宗养才点头道:“对,全国士子。”
“不论出身?”
“不论!”
“也包括江南道?”
“包括。”
“真是天佑我大梁.......”
“大学士,你怎么哭了?”
张甫之以衣袖擦了擦眼睛,喜极而泣道:“老夫开心啊。”
宗养才苦笑道:“大学士,您开心了,我这可难做。娘娘说了,让我拟个考试的折子给她。”
“那拟啊!”
宗养才双手一摊,说道:“大学士,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嘛。礼部上下,连我这个尚书在内,当年都是察举为官,我去了问了老头子陶言,他说他也没经验,当年也是察举,还说了,上代尚书,上上代尚书,上上上......反正不知道多少个上,总之一句话,礼部里,没有一个是考试考上来的。那你让我怎么拟折子?”
张甫之的嘴角使劲的扯了扯。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