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有下雨,却撑着一把黑伞,这让拉着粪车的汉子和拉着泔水车的老人有些警惕。
汉子一只手拉低了帽檐,一只手放在了身后;老汉依旧斜倚着墙坐着,只是身子微微的前倾,这在高手眼里看来,是准备攻击的信号,就像是田文清始终双手耷拉着,彭忠就知道,那样耷拉着双手,更方便他拔剑。
快一秒,对于顶尖高手来说,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他收了黑伞,老人重新朝后靠在墙上,汉子收回了手,黑伞下是黑色的脸庞,有些坚毅,除了眉毛的尖端有些尖锐,其他地方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影像。
三人的长相都很普通,这样的人都是适合做杀手的。
“圣驾已经出了宫门。”黑甲人冷冷的说道。
老汉抬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怎么能确定皇帝会出西门?”
黑甲人摇了摇头,说道:“不确定。”
骡子上的汉子有些不满,“如果他不出来,那我等岂不是白来一趟?”
黑甲人没有回应他的不满,他转过身去,冷声道:“皇帝去幽州的概率总比出西门的概率要多些。”
骡子上的汉子不再多言,只是把帽檐压得更低了些。
灌堂风涌了进来,很有些冷。
…………
出了太阳,有些刺眼,宗养才和陶言站在树荫底下,宗养才轻声问道:“圣驾已经确定会来,圣驾的安全,有没有安置妥当?”
陶言压低了声音说道:“鱼龙混杂,外头的王爷们也虎视眈眈,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如果刑部兵部和北镇抚司各自为政,行动起来总有些不便,所以我刚刚和胡大人一合计,手上空余的人马都交给了顺王爷,这样也方便些。”
宗养才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远处一阵骚动,紧跟着就听到了相王的高声招呼,“老国公来啦。”宗养才微微皱眉,老国公能是谁,救国公张甫之一般不自称国公也不喜欢被人称呼国公,那京城的四大国公就只剩下一位——镇国公。宗养才拉着陶言,说道:“你帮我遮着点。”
陶言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办了,他挪了挪身子,挡住了宗养才。
李谦带着儿子孙子大摇大摆的走了来,陈柏苍和宇文靖站在一块,朝远处望去,老远就能看到一根长长的帽子在人群中显得颇为扎眼。陈柏苍有些惊讶的说道:“怎么顶了根棒槌?”
宇文靖掩嘴而笑,但想到李谦手持着龙头拐在午门撵着泰山王父子打,顿时又不敢笑了。
李谦和众人寒暄了一会,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人,李峰有些不解的问道:“爹,您找谁呢?”
相王会意,笑眯眯的上前,指了指西边的柳树下,李谦看到了陶言挡着宗养才,脸上露出了冷笑,哼哼,让你躲,你躲得了嘛。
李谦带着儿子李峰孙子李成贤朝宗养才走来,还没走近,就拉长了嗓子高声叫道:“儿子呀,这回科举有把握没有?”
父子俩对视一眼,不太明白老爷子是什么意思,李峰说道:“父亲,我与贤儿都准备好了。”
李谦点了点头,继续高声叫道:“放心大胆的去考,先前上头说了,总能考上的,有些人得说话算话不是,这做人呐,最讲究一个什么,讲究诚信。诚信是什么,是做人的根本,不讲诚信的人,那猪狗不如?”
听着老子讲诚信的问题,李峰觉得有些荒诞,你扯着嗓子叫说是上头有人给你保障了,这就是不诚信,你却让我们诚信,那我们究竟是诚信还是不诚信。
李成贤毕竟年轻,有些快沉不住气了,他不满的看了一眼爷爷,心想就是真有后门,你也不该喊得这么大声呀。
李谦继续叫道:“还记得当初我底下有个不守信的将军,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李峰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爹,您说的是哪个?”
“就是被我砍头的那个。”李谦望着柳树下的陶言和宗养才刻意拔高了声音叫道:“我这人平生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了,趁着你爹我宝刀未老,遇到那些言而无信的人,老子我一刀就是一个。”
宗养才苦着脸走了出来,他无奈的说道:“老国公,您别叫唤了,后门已经开好,您请便。”
李谦一听这话,笑的跟朵菊,花似的,他一把拉住了宗养才的手,说道:“瞧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呀,科举考试吗,公平公正,我是那种走后门的人嘛。”
“不是不是。”
“嗳?究竟是也不是?”
“是是是。”
相王瞅着宗养才一脸死灰的样子,用胳膊肘碰了碰胡世海,笑道:“看到没,老头子拉着他开后门呢。”
胡世海作为主考官,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哟!林大人来啦!”
人群中,不知是谁最先认出了林昌黎,远在柳树底下的陶言,宗养才和李谦都伸长了脖子看,李谦有些好奇的说道:“林昌黎也来了?”
陶言反问道:“怎么,二位还不知道?”
宗养才和李谦疑惑的抬起了头。
…………
相王凭借着身躯肥胖的优势轻而易举的挤开了人潮,最先来到了林昌黎父子跟前,笑道:“林大人近来可好。”
林昌黎拱手作揖道:“见过殿下了。昌黎赋闲在家,如今是布衣草民,再称呼大人,未免不太合适。”
“欸——”相王摇头摆手道:“林大人养望在林,我等众所周知,只待某日风起,林大人扶摇直上九万里,我等提前道贺而已。”
林昌黎拱手笑道:“借大人吉言,昌黎此次必定努力,争取金榜题名,方不辜负宰辅大人厚望。”
相王一听这话,愣在了当场,就连跟在父亲身后的林光旭也愣住了,张大了嘴巴看着林昌黎,远处,宗养才和陶言也走了过来,他说道:“林兄,方才听陶大人说你也参加此次春闱科考,可是确有其事?”
林昌黎拱手笑道:“昌黎也读过些书,虽然年纪大些,但也是布衣士子,是以凑个热闹,不曾想惊动了礼部尚书大人。”
宗养才一把拉住了林昌黎,将他拖到了一边,说道:“我的林大人呀,您这是闹哪一出,宫里有了确切的消息,武英殿今年就会落成,届时林大人将入主武英殿,成为第二个阁老,您何必再来这里多此一举?”
林昌黎也低声说道:“多谢大人相告。实不瞒大人所言,宫中消息,我也略知一二,只是昌黎尚无建树,以布衣身份加入武英殿,恐难服众啊。”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说道:“林大人,你借着科举养望,你那里是好办了,我这可是难办。”
林昌黎正色道:“还请宗大人按规矩办事。”
宗养才十分头疼,若是真的按照规矩办事,你的卷子落到了张甫之手里,若是不够好,被打了下去,名落孙山,若是朝廷再启用你为武英殿大学士岂不是笑掉大牙,武英殿大学士的位置早有人窥视,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若是林昌黎真的名落孙山,影响了娘娘的布局,他不得被上头的那对夫妻生吞活剥了。
宗养才一脸正色的说道:“林大人,以前为官的时候,我没得罪你吧?”
“宗大人何处此言啊?”
“那你干嘛坑我。”
“…………”
轰隆一声鞭炮响,这是头炮,由礼部官员主持,炮声从宫门那边传来,士子们收到信号,纷纷换上了最干净的衣衫,重新洗漱后背着小竹箱,下楼的下楼,出门的出门。
北镇抚司的暗卫们已经被撒了出去,纷纷穿着便装混迹在人潮之中,宫中禁卫在萧保梁的调动下提前涌入了街道,因为萧成渝要做给天下人看,所以不准禁军清理百姓,一睹圣颜,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百姓们纷纷涌入街道两侧,站在手持利刃的禁军内侧朝大街上张望。
士子们鱼贯而入,等候在崇文馆内的官员们看到品轶最高的大学士还是没有到,不免有些着急。更有些好事的士子在人群中喊道,“大学士呢,大学士呢?我们要见大学士。”张甫之在士子中还是很有些名望的。
杜明来到宗养才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闹下去不是个事情,圣上来了这么瞧见了,总是我等过错,要不要把那些喧哗的轰出去?”
宗养才叹道:“都是来考试的。这次考试,就是要营造出一种朝廷礼贤下士的样子来,这伙儿人,不管上不上得台面,今天都是祖宗,不然传将出去,说我等对士子们任意欺辱,倒霉的还是咱们,忍着吧。圣上到了,也不会说什么。”
杜明点了点头,站在他的身边,不再多言。
远处,陈柏苍又跑了过来,他一脸古怪的说道:“你猜猜我在门外看到了谁?”
宗养才好奇道:“谁?”
陈柏苍压低了声音说道:“原右相周霖宜。”
有了林昌黎的前车之鉴,宗养才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天都快塌了,他拖着哭腔说道:“老天爷啊,这位老爷子不会也凑热闹来科举吧。要是他也来考试,我这后门是开还是不开。”
陶言刚巧路过听到了这番话,一把拉住了陈柏苍,着急道:“当真?”
陈柏苍努了努嘴,说道:“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去,就在南门那里嘛,身后跟着他的庶子周子峰还有阁员之一褚仁杰。”
陶言和杜明一块露出了苦笑,作为前朝保留到现在的三位老尚书之中的两位,即将见到这么个身份特殊而尴尬的老上司,两人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表现。
陶言再一次发挥了一推三六九的本事,对宗养才说道:“宗大人,这回科举是你们礼部的主场,你给拿个话吧,我听您的。”
宗养才两手一摊,叫道:“老天爷,这么个人物来了,你说听我的,我听谁的去?”
陶言问道:“宫里是不是有什么意思?”
宗养才摇头,“我不知道。”
陶言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然您现在去翠柳宫问问去?”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