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周若彤漫步白墙黛瓦之下,江南多雨季,此刻正值烟雨朦胧之时,细雨密密,白墙染湿,底下的缝隙里探出一抹轻微的绿叶,倒也徒增两分春意。
油纸伞撑开,水珠在光滑的伞面上晃动,佳人的素手轻转,一道轻轻地水帘便打着圈儿的喷洒开来。
周若彤立于旋转的水幕之下,难得有好心情做些小女儿家的姿态。都说江南养人,倒也有三分道理。
绕开布满青苔的青石小道,左前方一转,便是褚府内门,推门走入,春华早已撑了更大的黑伞再此等候。
周若彤收了红油细伞,春华接过,一手举着黑伞,一手拎着红伞,跟在周若彤的身后,她边走边说:“娘娘,那王冲掳来已有五日,打也打了,饿也饿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噗通一声。
冷不防的一具尸体自屋顶掉下,摔在了地上的烂泥里。春华一惊,手上的黑伞不稳,伞上积聚的雨珠抖动,滑落在周若彤的身上。
“娘娘!”两道声音一道响起。
春华稳住了黑伞,屋顶上再落下一人。
顶上落下之人单膝跪地,黑布遮面,“惊扰了娘娘,小的罪该万死。”
周若彤的眉头轻微的皱了皱,冷冷的说道:“处理干净些。”说罢,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黑衣人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倒在泥淖中的那人还有动静,立刻抽出佩剑,上前补了一剑。冷雨中,寒光现,鲜血染湿了黄土地和青石板。
“这是第几拨了?”周若彤轻轻地问。
“每日里都有两三拨,奴婢也未曾仔细留意。”春华老实的说道。
“可回本了?”周若彤再问。
春华知道周若彤的意思,就说道:“回本了,还赚了不少。”
“那就好。”周若彤点了点头,言谈中,语气冰凉,不带有任何的语气,这让跟在身旁的春华有些害怕,虽非视人命如草芥,但如此的漫不经心,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晋王妃了。
“知会顺王,让其速调在外暗卫回来,时下金陵城,既然要斗法,那就不能无人可用。”周若彤说的依旧冷冰冰的。
“是。”春华忙点头道。
前面,田文清倚着白墙,斜耷拉着身子,半眯着眼,像是在雨中沉思,又像是小憩。彭忠蹲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手中旱烟锅,烟雾晕染,脚上的白布鞋缀满了黄泥点。
见到周若彤,彭忠的反应比田文清的反应快一些,他迅速收了长烟锅,蹲着的身子跃起,对周若彤露着讨好的微笑道:“娘娘安康!”心中却在腹诽,嗬——麻烦来了。
周若彤瞥了一眼彭忠,那锐利的目光好似能将彭忠的内心窥探的一清二楚。她望向那小木门,问道:“人呢?”
彭忠回望道:“里面呢,按照娘娘的吩咐,好生照看着。”最后那句话,他刻意咬得很重。
“王兴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除了天天派人前来,明面上却没什么动静。”彭忠说罢,又拍着胸脯道:“有我和文清二人守护在此,就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那你准备准备,把人送回去吧。”
望着周若彤转身后的背影,彭忠气的跺脚,两手一拍,对一旁倚墙的田文清叫道:“你说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嘛!”
田文清睁开了眼,起身推开了屋门,地上躺着一具疲软的身躯,已是半死不活,“上头怎么交代,下面就怎么办好了。”
清晨,王兴推开了院门,噗的一声,黑影自面前划过,他心中已然知晓,待看清掉下人影后,并不急着搭救,而是高喊道:“专程而来的朋友,辛苦了,何不下来喝杯茶再走。”
远处有一道如若洪钟的声音传来,“多谢教主美意,三日后,再来造访,还请教主好好考虑我家主人的条件。”
嗖的一声,一道人影自地上窜出,朝屋顶而去。
许久后,一无所获的常遇春归来,“对方内力深厚,声音洪亮,但人早已远遁,我追赶不上。”
王兴听罢,不发一言,弯腰抱起了儿子,他伸手探了探鼻息,“好歹还活着。”
周若彤听罢彭忠和田文清的禀报后,显得有些吃惊,“你二人是说那王兴非但没有任何的慌张,还有闲情逸致邀你二人喝茶?”
“他娘的,这小的是个孬种,大的好歹是个人物。”彭忠说道。
一向寡言少语的田文清也难得的开口了,“王兴此人,盛世则为草莽,乱世则为英豪。”
周若彤搓了搓手,像是盯着眼前一整盘珍馐那样双眼放光,“人才呀,若是能为本宫所用......”
“娘娘,对方可是三老的人啊。”心急的褚向浩忍不住提醒道。
“当下,毕竟还是敌手。”顺王也开口道。
周若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本宫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先不说能不能收服此人,三日后,娘娘当真要再派人前去将那王冲掳来?”顺王问。
“话都放出去了,不去,岂不是抬起巴掌打自己的脸?”周若彤冷笑道。
“娘娘,非微臣多嘴,而是经此事变,正教王府必然高手云集,戒备森严,此刻若是再贸然前去,只怕会损兵折将,得不偿失啊。”顺王劝道。
周若彤笑道:“皇叔所言,若彤如何不知?只是唯有如此,才能让那王兴心里明白,饶是他有通天本事,在朝廷面前,也不过只手之威,算不得什么。不要说他儿子了,就是他,本宫想要他的命,也是易如反掌。”
“怕只怕,到时候适得其反啊。”顺王还是担心。
周若彤望了一眼田文清,“本宫此来金陵,有两位先生相助,还怕个什么。”她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彭忠身上,笑道:“是不是啊,彭副统领。”
彭忠赔以笑脸,“娘娘怎的连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提出来了。”
周若彤冷笑,“原暗卫副统领,若是连此事都不能摆平,倒也枉费英明。”留下这一句,周若彤便领着春华离去了。
田文清凑向前去,说道:“娘娘为何旧事重提?”
“将遇旧人,如何不提旧事?”彭忠反问道:“不过是震慑罢了。”
秦淮画舫,常遇春推着轮椅,两个木轱辘压得甲板嘎达作响,厚厚的毯子下,祁连山那瘦弱的身躯倾斜在轮椅一边。
祁连山轻声的哼哼着,年岁已大,一到这连年的阴雨天,他那浑身就隐隐作痛。他一边哼哼着,一边说道:“王家那儿子回来了?”
常遇春点了点头,“回来了。”
“此事,没完呢。”祁连山拖着老调说道:“那褚家,背后必定还有高人。折了王兴儿子,并不重要,若是能借此将此人引出,那才是首要的。”
“属下明白了。”常遇春说道。
三日后,常遇春守在了王冲的房门口,里面传来了微弱的呼唤声,“常叔,您能进来陪我不?”
常遇春起身,坐在了床前摆好的座椅上,笑着宽慰道:“世子莫怕,我教高手悉数都在府上,料那歹人断不敢再来。”
虚弱的王冲摇了摇头,说道:“常叔,不知为何,我这心里,还是慌得紧。”
常遇春只是微笑,并不再多言。
江南的雨夜也不似北地京城那样,总有狂风相随。
四围的院落,白墙黛瓦剪了一片四方的青黑色将院落笼罩。蚊虫被细雨惊醒,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嗡嗡的狂叫。
常遇春皱起了眉,虽然门窗紧闭,但空气中那细腻的血腥味,仍然无法逃脱他那灵敏的嗅觉。他起身,王冲急忙唤道:“常叔往哪里去?”
“世子放心,我到门前看看。”常遇春推开了门,只见,满园的夜色被细雨织成幕布笼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这不是安静,这是死寂。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郁起来,显得有些沉重。
黑暗中,有一点红色忽明忽暗。
咚咚咚的声响传来,红色的火星子飞溅。起风了,树叶簌簌作响,雨渐大,将火星浇灭。哗啦一声,打火石摩擦出的火光照亮了叶下石坛边坐着的那个粗犷汉子。
汉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一口黄牙,烟锅总算被点燃,那点红光烫破了黑夜编织成的幕布。
“哟。老朋友,多年未见,甚是想念。”彭忠热情的打着招呼。
“彭兄,在下有礼了。”常遇春一拱手道:“竟不曾想是彭兄今夜到此,小弟原还以为是那田文清呢。”
“怎么?”彭忠露出了笑容,“瞧不上我这个粗人?”
“哪敢!”话音未落,长剑先至。寒光一闪,烟杆旋转,彭忠朝后一仰,躲过了横劈而来的一剑。脚跟发力,朝前一冲,然后躲开了常遇春那顺手的一掌。
“话没说完,这就打上了。”彭忠调侃道。
“都说了,遇着彭兄,小弟哪敢呀。”常遇春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手上却未停下,长剑刺出,彭忠朝后一跃。他挥手摇摆道:“莫急莫急,此番前来,我只是叙旧,不做他想。”
常遇春冷笑道:“各为其主罢了,彭兄何必虚情假意。”
彭忠露出了忠厚的笑脸,“我何时瞒过你?”
常遇春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不好!”他纵身一跃,冲入房中,此刻,田文清正一手捏着王冲的脖子冷冷的望着他。
“好胆!”常遇春喝道。
“敢向前来,大可试试!”田文清说的平静,手上却没闲着。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