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喙回来的时候,胡不强家已经乱做一团,院子里来了不少闻风而来的邻居。听到胡不强说家里闹了鬼,大家伙心里也有些发毛。可总有那不怕事的愣头青,吵嚷着要到马老太太家看个究竟。
吴辰非听见隔壁的争论声,心中有些隐隐的担心,要是他们真的冲过来,便会发现自己的父母在这里落脚,到时恐怕事情就更难办了。
皎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着急。自己低头沉吟了片刻,便抬手在马家的院门前下了个屏障,如此一来,就没人能冲过屏障把门撞开。
做完这些,她看着四周的院墙想了想,抬手将已经整理好的头发再次散开。如果有人搬梯子上墙往这边看,她就打算故技重施,将他们全部吓回去。
果然,没过多一会,门口就传来了人声,紧接着就传来身体跌倒的声音,有人在门外大呼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摸不到门就被弹回来了?”
胡不强颤抖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这是鬼宅……你们看,我没胡说吧,这就是鬼宅……”
“我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把你家梯子给我搬过来,我上去看看。”说话的声音很年轻,一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
“不用上去了……我听到她家里出怪声……就上去看过一次……一冒头就见到一张鬼脸……别上去了……”胡不强说话结巴得厉害,而且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听不到他在嘟囔什么。
那人见他不肯搬梯子,便自己走回胡家院子,把墙角里倒着的梯子搬了过来,立在马婆婆家门口的墙上。随后动作麻利地手脚并用,没两下就把脑袋伸过了院墙。
四周黑漆漆的,院子里看不到一个人。正当他回头对着下面的人大叫“什么也没有,你自个吓唬自个呢吧!”就看见站在下面的人脸色全变了,还有几个胆小的掉头撒腿就跑,胡不强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指着墙头上那人的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愣头青看着他们的反应,心中突然有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只见他梗直了脖子,慢慢把头转了回来,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猛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呃……啊!鬼啊!”这人口中大喊一声,直直地从梯子上倒栽了下去。皎羽见他摔得力大,怕他有个好歹,连忙放出灵力托了他一下。都是街坊邻居,他也只是来看热闹,为此搭上性命的话实在不应该。这小子落地骨碌碌地打了个滚,感到没怎么摔疼,便毫不迟疑地爬起身来,哭喊着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家跑。
本就吓了个半死的胡不强更是白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皎羽看着不想管他,抬手将墙边的梯子劈了个粉碎,转身落到了地上。她的脚脚刚刚沾到地面,虬喙就在她的身边落了下来。
“皎羽,怎么回事?怎么大半夜的这么多人?”虬喙回来已经半天了,可人多眼杂他根本没法落地,只好在房顶上找了个阴暗的地方蹲了下来。看到人都跑光了,这才从暗处飘然落下,对着面前的皎羽发问。
看见虬喙回来,皎羽对他笑了笑,“没什么,我把胡不强教训了一下,他就鬼哭狼嚎地喊了这么多人来,不过现在没事了。”说完,故意把脸板了板,故作严肃地问道“你怎么才回来?魅儿都来告你的状了。”
虬喙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别听她胡扯。”说到这,压低了声音对皎羽说道“我今天打听到了一个消息,红卫兵好像还在策划要到吴家抄家呢,这次还有持枪的造反派参加,估计是上次吃了亏想报复。”
“你怎么知道的?”皎羽听到这里心中一惊。看来他们上次受挫,吃到的苦头还不够啊。
“我昨天出去找东西,无意听到两个红卫兵的聊天,说他们明天有大行动,要到市京剧团一个反革命家里抄家,其中一个人还是个头头。”说到这,虬喙喘了口气,“我就跟踪他回了红卫兵总部,听他们说今晚布置任务,所以晚上我就找了过去。就看见在场的有将近二十个红卫兵,还有七、八个带着枪的人,说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到刘晓琳家抄家,如有反抗,格杀勿论。皎羽,我们要提防啊。”
正说话间,吴辰非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们的谈话他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早有打算。等他走到皎羽身边,便对两个人说道“这次的事我来解决。他们上回烧了我妈妈的命根子,这次我绝不轻饶他们!”
皎羽看着双眼通红的吴辰非,知道他急切地想要找那些人算账。可这次比上一次要凶险很多,有了那些带枪的人参加,只怕吴辰非很难一个人对付。
“辰非,我倒觉得,这次我们应该避其锋芒,不要与他们正面冲突。”
身怀佛道家修为,在人世干预世事,这本来已经有悖天道。倘若出于自保倒也无可厚非,但如果要寻人报仇,迟早会遭天谴。皎羽不想让吴辰非这样做。
“老师已经搬到这里了,他们就算去抄吴家,也抄不出什么来。让魅儿和虬喙把家里用得着的东西一并搬过来,留所空房子让他们去折腾吧。”看到吴辰非还是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皎羽又补上了一句,“修行之人,不可作恶,报仇这种事也是不行的。”
吴辰非双拳紧握,额头上的青筋都突了起来。皎羽看着他心里也觉得特别难受,轻轻走了过去,拉住了他的手。
虬喙看见两人的情态,别过脸去,无声地飞出了院子。每次看见皎羽和吴辰非在一起,虬喙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既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自己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是枉然,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回到吴家的院子,他快步进了屋,想帮他们把东西收拾收拾,拿到马婆婆那边去。魅儿正在房里运功,听见他走了进来,连忙气归丹田、收势起身。“你怎么才回来?”
虬喙受不了她的咋咋呼呼、多嘴多舌,瞥了一眼魅儿,不想和她多说,只轻轻说了声“别再废话了,明天造反派还要来抄家,趁着天没亮,赶紧把家里有用的东西收拾收拾,给他们拿过去。不然等他们来了,又要全烧掉了。”
魅儿虽然和虬喙一向磕磕绊绊,可听他这样一说,也明白事情紧急。手上忙着收拾东西,还不忘问他,“你刚才自己走了,是不是就去打听这事儿?”
虬喙不想说话,便点了点头。魅儿这才不再追问,跟着虬喙把屋里还能用的东西都用被单裹在一起,打了个大大的包袱。红卫兵上次来抄家,家里很多东西都已经被烧掉,钱和粮票、布票更是早被洗劫一空。现在家里还能用的,就是些不常用的换洗衣物。两人不一会就收拾好了,一人抱起一个大包袱,凌空飞回了马婆婆家。
隔壁胡不强的儿子已经连哭带叫地把他爹给拖回了家里。胡不强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叫儿子把他锁在床头柜子里的一个木头盒子取了过来。他这个守财奴一辈子爱钱,这个盒子平时连他儿子都没有看见过。
胡不强哆哆嗦嗦地从里面数出了五百多块钱,都是大到十块、小到一毛的零散纸币。然后叫儿子找来一块布,把这些钱放在布上打了个包,里面还塞了一块院子里捡回来的小石头。将布包上的结子紧了又紧,胡不强才让儿子扶着他走到了院子里,咧着大嘴哭丧着脸,要将布包扔过院墙。可不管他怎么用力,布包始终就扔不过去,总是打在自家墙上落在地下。
最后胡不强咬着牙将布包交给儿子,让他用力扔到马老太太院子里。他儿子也爱财,看到老子要将这一大包钱扔给别人,自然不肯。最后胡不强把自己偷了人家钱、又被鬼上门讨债的事说了一遍,他儿子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就算再不愿意,也不能让老爷子被鬼索了命去。于是他一跺脚一用力,布包嗖地一声越墙而过,噗地落到了马婆婆家的院子里。
办完了这件事,胡不强双手合掌对着隔壁拜了拜,“马婆婆,你的钱我还给你了,你可千万别再缠着我了。”说完,便拉着儿子收拾东西,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细软全部带上,和儿子一起锁上门走了。
他们爷俩本来就都没有正经工作,到哪也都是一样,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这处宅子。可事到如今,这房子他哪里还敢住呢?所以两人走的时候,连头都不敢回,背着两个大包袱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皎羽一直听着隔壁的动静,当听到父子俩离开家的声音,心中却莫名涌上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自己对他们是不是真的出手太重?让他们流离失所并不是她的本意。可回头看看只有一个房间的小院,又觉得此举实属无奈。不把他们赶走,吴家就无法在此安全地落脚。
吴辰非看见皎羽的表情,便猜到她的心事。走过来轻轻揽住皎羽的肩膀,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这世上有很多人在做着无奈的事情,谁又能毫不违心呢?
虬喙和魅儿一回来,人就多了,房间小根本站不下。四个人就在院子里一字排开,席地坐着凝神运功。
太阳慢慢地从东方升起,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四个人一动不动,安静地聚气。初冬的晨曦,微弱却温暖,照在他们的身上,反射出一片辉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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