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之人,散处四方,夏日炎热,聚于青岛,是谓避暑。无福之人,蛰居一隅,寒暑不侵,死不动窝;幸在青岛,暑气欠猛,随着享福,是谓暑避。前者是师出有名,堂堂正正,好不威风;后者是歪打正着,马马虎虎,穷混而已。可是,有福者避暑,而暑避矣;无福者暑避,而罪来矣。就拿在下而言,作事于青岛,暑气天然下来,是亦暑避者流也。可是,海岸走走,遇上二三老友,多年不见,理当请吃小馆。避暑者得吃得喝,暑避者几乎破产;面子事儿,朋友的交情,死而不怨,毛病在天。吃小馆而外,更当伴游湛山崂山等处,汽车呜呜,洋钱铮铮,口袋无底,望洋兴叹。逝者如斯夫,洋钱一去不复返。炮台已看过十八次,明天又是"早八点儿,看看德国的炮台,没错儿!"为德国吹牛,仿佛是精神胜利。
海岸不敢再去,闭门家中坐,连苍蝇也进不来,岂但避暑,兼作蛰宿。哼,快信来矣,"祈到站......"继以电报,"代定旅舍......"于是拿起腿来,而车站,而码头,而旅馆,而中国旅行社......昼夜奔忙,慷慨激昂,暑避者大汗满头,或者是五行多水。
这还是好的,更有三更半夜,敲门如雷;起来一看,大小三军,来了一旅,俱是知己哥儿们,携老扶幼,怀抱的娃娃足够一桌,行李五十余件。于是天翻地覆,楼梯底下支架木床,书架上横睡娃娃,凉台上搭帐棚,一直闹到天亮,大家都夸青岛真凉快。
再加上四届"铁展",乃更伤心。不去吧,似嫌怯懦;去吧,还能不带皮夹?牙关咬定,仁者有勇,直奔"铁展",售品所处有"吸钞石",票子自己会飞。饱载而归,到家细看,一样儿必需的没有,开始悲观。
由此看来,暑避之流顶好投海,好在方便。
载一九三五年七月二十八日青岛《民报》 杂文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