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教协会在去年请宋之的写个剧本。之的因参加作家战地访问团,入冬始回重庆,所以没能交卷。之的对回教习俗知道一些,而且有不少回教的朋友,故回教协会请他执笔。他未能交卷,就商请我来帮忙。我既不会写剧本,又非研究回教的专家,本不敢答应。可是朋友们以为我新从西北归来,必多知多懂;厚情难却,乃与之的合作;勇气本各具五分,合作乃凑足十分。
据说,内容决定形式不知真假。我们俩这次写剧,剧中的人物事实都决定于我俩的生活;回教协会并没给我们出题目,朋友们也没供给我们故事;我俩须先商编一个故事,想出几个人来。之的与我都是北方人,自幼就都与回教信徒为邻,同学,交朋友。因此,我们晓得回教人的一般的美德。他们勇敢,洁净,有信仰,有组织。其往往与教外人发生冲突者,实在不是因为谁好谁坏,而是因为彼此的生活习惯有好些不同的地方:不一致会产生误会,久而久之,这误会渐变成了必然之理,彼此理当互相轻视隔离。于是,在我们北方的城市或村落中,就时常看到回汉冲突的事实。更不幸,地方官吏没有高于平民的理能与识见,也以为回是回,汉是汉,天然的不能合作;从而遇事行断,率遵成见,而往往把小小的龃龉演成流血的风潮事变。
根据上述的一点理解,我们合编了一个故事。我起草,他修改,而后共同把它写成剧本。在这故事中,我就按着我们的理解,要表现出回胞美德,同时也想表现出怎样由习俗的不同而久已在回汉之间建起了一堵不相往来的无形墙壁。在抗战期间,(对不起,我们还是没离开抗战八股!)我们必须拆倒这堵不幸的墙壁。怎么拆倒?第一,须双方彼此尊敬,彼此认识;除去了那点不同的生活习惯,我们都是中国人,都是兄弟。第二,地方官须清楚的认识问题,同情的一视同仁,公平的判断,热诚的去团结。这是我们的八股。能将就着看得下去与否,还不敢说,因为我们俩的本领并不怎么高大。
在之的一个剧本中,有个生龙活虎的女子叫作果子。有些朋友看完戏,说:果子那样的女人,除了在戏剧中,是不会有的。在我,一点也不觉得果子有什么奇怪;北方乡村里真有那样的女人。在我们这新剧本中,至少有一两个人物恐怕要遭受同样的批评,因为他们是北方人,又是北方回胞,而且是行侠作义的人;我想,一定有些人看着眼生。我们绝对不怕批评——我们欢迎批评——可是也不便听从没看见老虎的人告诉我们老虎应当是什么样儿。在青岛,在济南,我都有回教的拳师教我练拳,其中的一位还作过镖师。假若有人以为我们的剧中人太不像样的话,我希望在抗战胜利后到北方去看看。
载1940年4月5日《扫荡报》 我怎样写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