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现在思想界的情形,推测将来的趋势,不禁使我深抱杞忧,因为据我看来,这是一个国粹主义勃兴的局面,他的必然的两种倾向是复古与排外,那国粹派未必真会去复兴明堂或实行攘夷,但是在思想上这些倾向却已显著了,旧势力的余留如《四存月刊》等,可以不算,最重要的是新起的那些事件,如京沪各处有人提倡孔门的礼乐,以及朱谦之君的讲“古学”,梅胡诸君的《学衡》,……最后是章太炎先生的讲学。对于太炎先生的学问,我是极尊重的,但我觉得他在现在只适于专科的教授而不适于公众的讲演,否则容易变为复古运动的本营,即使他的本意并不如此。我们要整理国故,也必须凭藉现代的新学说新方法,才能有点成就,譬如研究文学,我们不可不依外国文学批评的新说,倘若照中国的旧说讲来,那么载道之文当然为文学之正宗,小说戏曲都是玩物丧志,至少也是文学的未入流罢了。太炎先生的讲学固然也是好事,但我却忧虑他的结果未必能于整理国故的前途有十分的助力,只落得培养多少复古的种子,未免是很可惜的。听说上海已经有这样的言论,说太炎先生讲演国学了,可见白话新文学都是毫无价值的东西了;由此可以知道我的杞忧不是完全无根的。照现在的情形下去,不出两年大家将投身于国粹,着古衣冠,用古文字,制礼作乐,或参禅炼丹,或习技击,或治乩卜,或作骈律,共臻东方化之至治。我的预言最好是不中,而且也有不中的可能,因为一种反动总不能澈底的胜利,其间被压迫的新势力自然会出来作反抗的运动的,所以或者古衣冠刚才穿上,就不得不随即脱下,也未可知;不过现在就事论事,这国粹主义的勃兴却是不可否定的事实了。
最后附带说明一句,现在所有的国粹主义的运动大抵是对于新文学的一种反抗,但我推想以后要改变一点色彩,将成为国家的传统主义,即是包含一种对于异文化的反抗的意义:这个是好是坏我且不说,但我相信这也是事实。
十一年四月十日。 谈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