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
星一那晚上我关上了我的门,
心想你满不是我心里的人,
此后见不见面都不关要紧。
到了星期二那晚上我又想到
你的思想;你的心肠,你的面貌,
到底不比得平常,有点儿妙。
星三那晚上我又想起了你,
想你我要合成一体总是不易,
就说机会又叫你我凑在一起。
星四晚上我思想又换了样;
我还是喜欢你,我俩正不妨
亲近的住着,管它是短是长。
星五那天我感到一阵心震,
当我望着你住的那个乡村,
说来你还是我亲爱的,我自认。
到了星期六你充满了我的思想,
整个的你在我的心里发亮,
女性的美哪样不在你的身上?
像是只顺风的海鸥向着海飞,
到星期晚上我简直是发了迷,
还做什么人这辈子要没有你!
死尸"une clarogne"
我爱,记得那一天好天气
你我在路旁见着那东西;
横躺在乱石与蔓草里,
一具溃烂的尸体。
它直开着腿,荡妇似的放肆,
泄漏着秽气,沾恶腥的粘味,
它那痈溃的胸腹也没有遮盖,
没忌惮的淫秽。
火热的阳光照临着这腐溃,
化验似的蒸发,煎煮,销毁,
解化着原来组成整体的成分
重向自然返归。
青天微粲的俯看着这变态,
仿佛是眷注一茎向阳的朝卉;
那空气里却满是秽息,难堪,
多亏你不曾昏醉。
大群的蝇蚋在烂肉间喧哄
酝酿着细蛆,黑水似的汹涌,
他们吞噬着生命的遗蜕,
啊,报仇似的凶猛。
那蛆群潮澜似的起落,
无餍的飞虫仓皇的争夺;
转像是无形中有生命的吹息,
巨量的微生滋育。
丑恶的尸体,从这繁生的世界,
仿佛有风与水似的异乐纵泻。
又像是在风车旋动的和音中,
谷衣急雨似的四射。
眼前的万象迟早不免消翳,
梦幻似的,只模糊的轮廓存遗
有时在美术师的腕底,不期的,
掩映着辽远的回忆。
在那磐石的后背躲着一只野狗,
它那火赤的眼睛向着你我守候
它也撕下了一块烂肉,愤愤的,
等我们过后来享受。
就是我爱,也不免一般的腐朽,
这样恶腥的传染,谁能忍受--
你,我愿望的明星!照我的光明!
这般的纯洁,温柔!
是呀,就你也难免,美丽的后,
等到那最后的祈祷为你诵咒
这美妙的丰姿也不免到泥草里,
与陈死人共朽。
因此,我爱呀,吩咐那趑趄的虫蠕,
他来亲吻你的聋命,吞噬你的体肤,
说我的心枣摹奢你的妙影,
即使你的肉化群蛆!
十一月十三日 徐志摩诗歌精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