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依倒是没想到月灵会一大清早就来找她,更不明白为何她的语气听上去这般慌张,但她仍是下意识的看向面前的岳沉岸,似笑非笑道:“岳公子是躲一躲还是从窗户那边溜走?”
溜走,说的和偷情一般。
但当今的局面似乎再在此处躲着也不为合适,毕竟谁知道月灵会说什么事说多久,而信王府和八皇子府里还有诸多他尚且没有处理妥当的事,他也不能太耽搁,便顺势下了顾云依递过来的这个台阶,“那我就走窗户。”
“那你是不是该放开手了?”顾云依看向被他握紧的手。
谁知,岳沉岸听了此话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握的更紧了,“你先说你愿不愿意等这边事情处理妥善了,跟我远走高飞。”
顾云依勾起半边唇角,挑眉示意外面的月灵已经在没有耐性的接连敲门了,低声道,“你还走不走?”
“……”
行。
岳沉岸只能缩回了手,压低了声音道,“来日方长。”
等顾云依走到门口处正欲开门时,月灵已经一点耐性都没有直接推开了门,二人四目相对尴尬了一瞬,月灵忙行礼道歉,“奴婢听长公主许久没有动静,还以为长公主出了什么意外,这才慌不择路……”
顾云依伸手搀扶住了她,倒是没生气,“有什么事?”
“我家娘娘说,信王府上新来的幕僚岳沉岸,就是鬼面阴阳子!”
岳沉岸就是鬼面阴阳子。
顾云依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号的名讳,早在岳沉岸杀了六个西凉使臣时,她就对他有了怀疑,毕竟是听说过鬼面阴阳子的行径,知晓每到一定时间他便需要杀人来维持自己的皮相和寿命,所以如今面对月灵这番话,也只能肯定了她的猜测,她并没有多少惊讶的情绪在其中。
“哦。”她应了,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月灵被这一声镇定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哦”给惊到了,懵了许久才想起来接下来该说的话,“娘娘还说,岳沉岸一早是拜在八皇子府中的,可近期却落脚在了信王府,而自他落脚在信王府后,信王爷便性情大变不同往昔。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算盘,有什么图谋,所以我家娘娘担忧她和王爷不在誉王府中,希望您今后一定要小心。”
岳沉岸倒是从不曾说过八皇子的事。
他藏了很多事没告诉过她。
自然,顾云依也有许多事都隐瞒着岳沉岸,比如她已查探出半年之前的悬崖边上,害她坠落悬崖约莫就是八皇子的手笔。
可现在月灵却说,岳沉岸先前就拜在八皇子门下——那么,她倒是颇为好奇的想,八皇子来害她的时候,岳沉岸究竟知不知情,又是否添油加醋多给了几块柴呢?
顾云依并没有直接回应,只默然转身望向方才岳沉岸离去翻的窗户,岳沉岸走的匆忙,窗户被他贴心关紧了,连缝隙都没有留下,一丝冷风也钻不进来。她的视线无悲无喜的定格在了那扇窗三息光景,最后沉默的移开。
“我知道了,这件事你还告诉了其他人吗?”
月灵想了想,“夜清总管去找云天青了。”
顾云依轻轻勾起唇角来:“嗯……那劳烦你再跑一趟,就说我身体不适,找云天青来给我看病吧。”对上月灵明显不怎么信任的眼神,她轻咳了声,解释道,“如果我不这么说的话,云天青不会来找我的,他如今满脑子都是他的那位心上人,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呀。”
月灵深有体会,这倒是真的。
江锦华踩着午夜月色回到房间之时,靳南疆还倚坐在窗前未曾入眠,听到声响忙起身上前,仔细检查了她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我怀疑小月是吴生有的女儿。”
还没等靳南疆埋怨她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江锦华就又波澜不惊的扔下来了一颗炸弹。
“这……怎么回事?”
江锦华就将她和吴映雪之间的对话,包括她对吴生有的怀疑全部讲解了一遍,直讲的口干舌燥,接连喝了好几杯冷茶才舒缓了些,最后沉声道:“并且我觉得吴生有的记忆应当被更改过,或者说被人下药盖住了一些前尘往事。”
“……我不了解。”靳南疆感觉脑袋疼,“还有这种毒,可以更改人的记忆?”
“有的,只是这种毒极其阴损,且和很多因素都息息相关,稍不注意便会被毒反噬落一个经脉断裂七窍流血而亡的下场。”江锦华又皱起眉来,“这种毒是禁毒,虽说我师父通百毒,但他也没教过我这种毒,我这还是从先前在西蜀意外捡到的那本书上看到的。”
?
就是那还记载了以命换命的说法的那本书啊。
靳南疆想起来了,但,“可有办法解毒?”
“没有。”
顿了顿,江锦华沉声道,“毒解了,人也就死了。”
改天便是十方镇祭祀祖先的时日,吴府一大清早就忙了起来,焚香打扫,开仓放粮,祠堂更是被仔细的清扫过,干净的一尘不染,几乎连地板都能反光。
吴生有一大清早就跪在祠堂前了。
他只身跪着,抬眼望着。
整座祠堂里只有焚香清雅的味道,他脖颈处仍挂着佛珠,手边放着他的拐杖,仰着头望着祠堂中的行行列列的排位。
这里面的人都是他的祖先,可这些人他都不熟悉,唯一熟悉的就是他的父亲,可惜他这辈子叫爹的次数也寥寥可数,因为他父亲眼睛里只有那位天之骄子——吴家的嫡子长孙,所有好的东西全部留给了嫡子,他这个不起眼的庶子从来都得不到什么好东西,甚至有时候莫说祭祀祖先这种大场面上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就连饭桌上偶尔都会缺他一幅碗筷。
所以他对这些父亲一直感情不深。
甚至于,有时,他对十方镇所有人都特别看重的宗族观念都感觉极其的淡漠浅薄,这时间的感情都不可信,都是瞬息万变的,亲情爱情友情皆不可靠,亲情也要分远近亲疏,兄弟也会有阋墙反目,友情也跟利益相绑息息相关。
什么才是最长久的呢。
他很认真的在想。
后来他想,可能是爱情。
然后他就爱上了章芙芙,那个笑起来如春风拂面,说话如春风化雨般的章芙芙。
可是——他的记忆有所缺失。
吴生有想到前两天江锦华似笑非笑的同他说,说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有时记忆也会坑害人的。他觉得可笑,毕竟有些记忆都已镌刻进了骨髓中,被人铭记于心中的,怎么会错误?
可——
他越是深究起这件事越是困扰,所有困扰的点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他似乎是爱着那个女人的,可他心底里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却又只有无边无垠的怨恨憎恶,似乎厌恶她憎恨她才是自己该做的事情,两种矛盾复杂的情绪困扰着他,几乎是要将他拉入地狱中,让他永生永世就像那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一样,不得超生不得解脱。
身后传来一人走进来的声响,打破了吴生有的臆想,他回头望去看到面色微白的吴映雪就站在门口,她神色淡漠矜贵,眉宇间竟是有几分蔑视,吴生有本该厌恶的,可此刻望见她身上有几分熟悉的蔑视感,又觉得熟悉,便皱了皱眉头,无意识的问:“你怎么会来?”
吴映雪没有跪下,也没有表情,“我是吴家的女儿,因何不能来这里?”
“你是吴家女儿,并非吴家儿子。”
“可是你没有儿子。”吴映雪勾起半边唇角,语调轻慢,似是在嘲讽他,“你除了我也没有其他的女儿了,等你驾鹤西去后,整个吴家乃至于东楼一派和整个十方镇都是我的,如今这区区的一个祠堂,我怎么就来不得?”
吴生有该暴怒,但他没有。
他转过头继续面对这堂上的列祖列宗,面上依旧没有虔诚,只有满满的疑惑和困扰,僵持半晌,他垂眸突然道:“你想要吴家是吗?”
“是。”
“可以,等我救了芙芙,我就带着她远走高飞,吴家和东楼就交给你。”
听了此话,吴映雪微微眯眼,“你这是在赎罪?还是为了求一个自己心安?”她冷笑了声,“你的确该求一个自己心安。”
这种蔑视嘲讽的语气终于拉回了吴生有神游太虚的思绪,他仔细琢磨透了吴映雪言语之间的蔑视嘲讽,终于想到吴映雪从进入祠堂开始,还没有叫过他一声爹,一直都夹枪带棒的拿话呛他,这并不像吴映雪的性格。
她就像个想吃糖果的孩子,但是性格却又强硬霸道,所以在他面前学不来撒娇卖萌的路径,只能尽可能的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说来他们虽然是父女,可却一直是吴映雪在伏低做小。
她想要父亲的疼宠。
可如今她这般态度却像是对父亲死心了,吴生有想到前两天他就是在这里踹了她一脚,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吴映雪对他死心了呢?
吴生有低叹了声,“你就当是吧,总之我一定要救活芙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