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依最近时常做梦,梦境光怪陆离,她深陷其中无法清醒,每次都是由着丫鬟发觉她汗如雨下而将她叫醒,可她醒来后,过了许久仍是心有余悸的。
梦里讲什么呢。
醒了却又忘了。
“如今天象正常,人心不稳,信王与誉王和八皇子角逐太子之位,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岳沉岸用药粉迷晕了守在顾云依门外的丫鬟,翻了墙后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甚至还特别轻车熟路的坐在了里面,自己给自己斟了茶。
顾云依被他的动静从梦中清醒,听了这话只懒洋洋的躺在床榻上并没有动:“是吗?”她说,“你相比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先是拜在八皇子门下,见他失势又投奔了信王……啧,可我了解你的,知道你不爱权势也无心江山,那你深陷进大辰皇城的皇权纷争中,究竟意欲何为?”
岳沉岸闻声轻笑着说:“你倒是很关注我。”
“错,我是很感激你。”顾云依撑起半边身子慵懒道,“我这个人恩怨分明,你救了我将我拉出来我得感激你,虽然你有利用我的成分,甚至还杀了我西凉使臣,但你救我的恩情还在,我就没必要仇视你。”
听了这话,岳沉岸感觉手中握着的茶杯有些凉,似乎是里面的茶水有些凉了。
他看到他们中间隔着一条天斩鸿沟。
可他不能过去。
岳沉岸隐下诸多想要一吐为快的言语,轻飘飘的道:“我想得到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他沉默一瞬,倒是没有隐瞒,“长生之法。”
听了这话,顾云依差点笑出声来,冷哼了声讥讽道:“你所说的长生之法,无非便是杀他人来延己身的命罢了,如此阴毒还说的冠冕堂皇,难道不可笑吗?”
“人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我并非凡夫俗子,因何要做最底层的蝼蚁?我想要得到东西,但我不想付出,我就只能用别人的来补自己的。”岳沉岸一本正经,甚至堂而皇之,根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甚至还能笑起来,心情愉悦的打了个响指,“而我和他们也一样,我想得到长生,就要去杀蝼蚁的命。他们想要得到太子之位,也必须得使一些必要的手段,毕竟谁让皇帝处处留情,生了这么多儿子?”
手段。
呵。
“我这几天倒是听说前两天,城西新建的祭坛被巨雷劈中了,不仅全部烧了个干净,还连累了周遭的三个村落,情况惨烈,死伤无数,那也是他们为争太子之位必不可少得用的手段吗?”
岳沉岸笑意收半,叹息道:“妇人之仁。”
“是他们心里都只有自己罢了。”顾云依说,“你也一样,你心里也只有你自己。”
岳沉岸道:“我觉得我已经对你格外偏袒了。”
顾云依听了这些话感觉真是虚伪的想吐,冷笑着说:“那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而已,如果我不是西凉长公主,不是信王妃,你还会选择救我帮我吗?”
岳沉岸神思恍惚,想起当日断崖边的场景。靳南岸从某种当年还来说的确心狠手辣,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是一回事,斩草除根也是一回事,所以当时他的确给顾云依下了药,还命人将她从悬崖上推了下去,可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让他去山崖下确定顾云依是否死了。
当时,皓月长空。
他下到山崖下,折扇遮住半张脸,笑容比孤月更淡漠浅薄,顺着流水往前走了一段时间,寻到了那个死去的小厮,他连眉头都没皱,越过尸体继续往前走,在转角处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腕。
低头时,就刚巧借着月华看清了顾云依的眼。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盛景。
如花海潋滟,像盛放着情深若海,好像是一幅可以让人沉溺其中的画。
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已沉溺其中了。
岳沉岸收起了折扇缝隙中夹藏着的利刃,迟疑一瞬,最后还是选择屈身将她揽抱了起来,她身形瘦削,抱在怀里柔若无骨,小脸就靠在他心口的位置,微弱的呼吸让他的心口都随之躁动起来。
死人能否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呢?
他听到了。
于是此后,顾云依就肯定会成了他的软肋。
他一面痛恨自己,一面痛恨靳南轩怎么不好好将顾云依抓住。可当他和靳南岸商量对策最后选择将顾云依送回靳南轩身边时,他又开始整夜的失眠。他活了这么多年,什么看不穿什么看不透,做的最得心应手的是就是容忍,忍一切之能忍和不能忍。
岳沉岸将什么都忍了。
甚至于听说靳南轩醋意大发,甚至伤了顾云依逼她与他相好时,他心里却也没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没关系,这些都会过去。
岳沉岸没有慌过。
可如今,现下,顾云依淡漠讥讽的跟他说,她说:若我不是西凉长公主,靳南轩的信王妃,你也不会救我帮我,你看中的无非是我的身份罢了。
他想反驳,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宁可顾云依只是个寻常人,那样他便不必像现在这样慌张煎熬。
可他不会这么说。
岳沉岸选择的,是轻佻的勾起唇角,淡漠的说:“你也不算太笨。”
距离祭坛无故被炸已过五日有余,靳东临从先前的努力按捺怒火到中期的谩骂挑刺再到最后无法容忍的大怒,其过渡过程都被文武百官看在眼里。
“啪啦——”
百官已记不清楚,靳东临这是第多少次将满桌奏折全部拂落在地,他如困兽般在金銮殿上来回踱步,提脚步狠狠踹倒了几个人,犹不觉得解恨,“说,你们都跟朕说,现在外界都是如何传说朕的?”
百官不敢吭声,个个噤若寒蝉。
在被踹了好几脚,身子虚弱的已然吐出血来的官员终于顶受不住压力,而哭叫着求饶:“皇上饶命啊——”
“说!”
“百姓们只说这是天灾,是天神发怒,因为看不下去皇上您整日里求仙拜佛荒废国事,才小惩大诫的——”
靳东临双目赤红,咬牙道:“你的意思是,朕祈求天道庇佑,也是罪过?”
“臣等不敢……臣等不敢啊!”
靳南轩长睫半垂,长袖中的手紧攥成全,须臾又松开,不出几秒再度攥紧,像是做了什么很难抉择的决定,半晌才终于忐忑不安的叫住了仍在暴怒边缘的靳东临:“父皇。儿臣已经将此事查明。”
靳东临的动作果真愣住,他皱起眉,目光清浅淇滨从监天鉴的官员身上掠过,厉声问:“天灾还是人祸?”
“二者皆有。”
“你说。”
靳南轩背脊挺直,淡淡道:“此事真相非同小可,且涉及了诸多人,若是父皇允许,儿臣可列出详细明目于御书房交给父皇。”
这是典型在告诉他,这件事里涉及到的事和人,如果在金銮殿上畅言,那么大辰皇家必定会受万民嘲讽。
所以靳南轩才这般说,退而求其次。
但……
靳东临冷笑道:“朕倒是想要听听,背后是各种势力在作妖,就连朕的长子都心怀畏惧而缩头缩尾。”
靳南轩无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外人传他温润如玉,心怀天下,慈悲善良,但是更多的人却都说他软弱可欺懦弱无能。
就连皇帝都是这么看待他。
有那么一瞬间靳南轩觉得满心怨怼愤慨,可下一瞬又很快想起自己收集到的种种“证据”,又极为缓慢的勾起了唇角,不急,如今靳东临还想着留着后招给靳南疆,他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说了出来,虽然会得百官拥护,可多疑的靳东临必定会对他心怀芥蒂,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毕竟这立太子的圣旨还得靳东临亲自提笔,他靳南轩可不想做个逼父篡位的恶人。
于是,靳南轩便跪着往前移了几步,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调低声道:“此次爆炸是人为,却也是机缘巧合。六弟远在外郊的兵营处建立了不少炮台,他们于私下里私自制造了无数的军火炸药,操作不慎,也未做保护措施,才会意外在那天被雷火击中,从而将炸药都意外投放到了祭坛的位置。”
靳南轩关切担忧的望进靳东临如遭雷劈的双眸里,低声道:“此事可万万不能在朝中公之于众,否则六弟的名声就毁了。”
他哪里能有这么好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内心都在嘲讽自己惺惺作态的模样真让人反胃恶心。
但没关系,他想试一试。
如果靳东临当真怒不可遏,选择让靳南轩将这件事的证据亮出来,那么靳南轩名声扫地不说还有可能被定罪处罚,可如果靳东临要自己到御书房里将证据私底下交给他的话,那就证明靳东临心里已经对靳南疆格外失望了。
无论是哪种,对于靳南轩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一面是君心,一面是民心。
看靳东临的抉择。
但其实私心里,靳南轩还是希望靳东临会选择第一种方法,最起码能显得他公平公正,真正做到了对所有儿子都一视同仁。毕竟靳东临平日里用来收买他,说的话都无外乎此。可如果他做不到也无所谓,毕竟他对靳东临早就已经格外失望,也不在乎这一次。
许久,甚至就在靳南轩怀疑靳东临是不是听到这话气的晕过去了的时候,百官及靳南轩终于听到靳东临开口:
“退朝。信王随朕去御书房。”
靳南轩垂头领命,面上想笑,心底却又想哭。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