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靳东临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都是靠着千年灵芝万年人参的吊着命,才不至于让他极快的就跟这个美丽的世界说再见,但最近他也着实感觉到自己寿命无多,也放弃了所谓的求仙问道以求位列仙班,反而只是每天都想着能多和靳南疆说两句话。
“朕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兰花。”
正在翻阅奏章的靳南疆听此长睫微颤,眸色深处晕染出几分不真实的温柔和感伤,半晌后却是略带无措的叹息了声,低声提醒道:“父皇,儿时喜欢兰花的是大皇子靳南轩。”
“是啊,你的性子像极了你的母妃,就像是一颗兰花般清高冷傲,让人过目不忘。只是她太傲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对朕服软,只要她服了软,朕又怎么可能会放任那些人拿着所谓的罪证伤及你们两个?”
靳南疆听此倒是觉得有几分意外。
意外于靳东临呼吸都粗重的很是困难,怎么现在说起来这长篇大论却这么有隐情也这么有底气了。
至于他说的内容——
还是靳南轩罢了。
靳南疆深知靳东临现在被病痛缠身,已经分不清何为虚假何为现实,只是觉得他这般叹息着的无奈模样,像极了停留在窗棂附近盘旋的一只青鸟。
青鸟想飞进屋里的笼里吃食,却又放不下外面的碧海蓝天。
哪个都不想放弃。
结果最后哪个都没得到。
“当初陈贵妃的权势在皇城里可谓已是一手遮天,买官卖官贩卖军火售卖私盐,那时候,父皇你应当已经有了些陈贵妃的罪证吧,也清楚的知道这件事跟向来如兰花般不争不抢淡漠名利的兰妃没有关系,但是当时你却不得不这么做。毕竟如果你要选择护住兰妃和皇长兄的话,你就必定会暴露出先前查探到的陈贵妃的罪证。”
靳南疆想着自己虽是知道这件事,却是从不曾在旁人面前说起过,甚至于更是从来都不曾经告诉过靳东临。
靳东临刚愎自用,没办法忍受别人对他的指责。
但现在不同,现在的靳东临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现在也已经躺在床榻上没了力气挣扎,更没了力气去定别人的罪过了。
这边靳南疆在翻阅完了桌上一摞的奏章后,抬眼看到倚躺在床榻上的靳东临瞪着混浊的眼睛望着他,这目光倒是让靳南疆多少有些不舒服,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指责怒斥自己,结果——靳东临却颤声道:“你继续说。”
靳南疆:?
虽是不明所以,但现在靳南疆却也是未做隐瞒,直接开门见山的道:“兰妃娘娘我多少有所耳闻,她性格淡漠冷静,惯是能临危不惧,哪怕当年皇宫里不知怎么突然闹起了疯狗,旁人都惊惧万分,她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可唯独在当日父皇你宣读她和皇长兄的罪证时,她突然就开始发疯,接近着便撞上柱子当场身亡。有人说她只有死才能救皇长兄,也有人说她这是畏罪自杀,死了也是活该。甚至于父皇你当时也曾经小声对我嘟囔了句,说,只有兰妃死了,你才有理由宽恕饶恕皇长兄的罪孽。”
“父皇,你比谁都知道兰妃虽是清高却也心善,你知道她没有罪孽,你也知道皇长兄也没有罪孽,但你为了让你的棋走的更完美些,便故意透露给了兰妃这样一个消息——”
说着,靳南疆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才接着道:“那个消息应该就是说,兰妃和皇长兄之间活一个吧。”
“你知道兰妃多爱皇长兄,你知道她会为她的儿子付出一切。”
“所以你是在逼她。”
“现在,你又怎么好意思说这些怪她不懂得信任自己?”
……
结果靳东临却良久没有发出声音。
他睁着眼睛,却目无焦距,目光似乎落在了禁闭着的窗棂外的碧海蓝天上。
他终究是更向往所谓的碧海蓝天。
当然,如果他没有得到这个笼子里的食物的话,他就不会向往所谓的碧海蓝天了。
所有的人,都是向往着自己没有得到或者是已经失去的东西。
靳南疆未有再做以耽搁时间的事,他心中百味杂陈。既惋惜于自己的父亲揣着明白装糊涂、揣着狠毒装无辜,又可叹于自己的父亲自作自受、终食恶果。
靳东临怪罪兰妃不信任他,却忘却了是谁将兰妃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他怪罪靳南轩行谋逆之事不忠不仁不义,却又在得知他误入歧途时选择了作壁上观,最后再说一句:我对你很失望。
他靳东临是一个多么尽职尽责的皇帝,父亲,和丈夫啊。
可惜这么多年,对他真心的人却统一没有好下场。
靳南疆轻叹道:“父皇,你脸色很差,找太医来把脉诊治下吧。”
靳东临神思放空。
过了会,太医领命进屋来给靳东临做了个详细检查,谨慎道:“皇上今日下午吃的有些多了,有些胀气,但并不大碍。”
是啊,并无大碍。
没有人知道他靳东临是胃胀气,还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无法吐出。
“朕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是偏心的,明面上说一视同仁,其实却全都是为了敷衍制衡他们所制造出来的假相罢了。”
靳南疆没有说话。
因为靳东临偏心的是他,所以世间所有人都可以指着靳东临的脊梁骨怒骂,唯独他没有立场去指责靳东临什么。
“父皇你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休息。”
“朕……很快就能好好休息了。”
听明白了靳东临话里的悲戚怅然,靳南疆陷入了片刻沉默。这边靳东临却又静了很久突然道:“老八情况如何?”
靳南疆想了想,“疯病还未治好,但已经有了些许好转。”
“嗯。”
应了这声后,靳东临又陷入了片刻的缄默中,突然又问道:“老八的孩子找到了吗?”
靳南疆首先一愣。
小蝶衣失踪的事他一直不曾上禀天听,甚至于顾忌着太后及皇帝的病情,还告诫过知情人绝不能将此事告知皇帝,谁知靳东临却还是这么清楚。
靳东临没听到回应,片刻后又淡淡的道:“葬了也好,一个女婴而已。”
靳南疆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沉默片刻突然开口:“父皇您可知皇长兄究竟是因何而突然一改先前淡漠名利而变得这样急功近利,可知为何八皇子选择跟人狼狈为奸一同陷害皇长兄?”
“因为他们都对着这个皇位虎视眈眈。”靳东临虽是病入膏肓,但提及皇权龙位,眼底的精光警惕却分毫未褪,他眯着眼睛冷声的斩钉截铁的一字一顿的道,“所有人都想要这个皇位,只有你不争不抢,只想着所谓的儿女私情。”
靳南疆静静的看着靳东临,“那您可知先前帮皇长兄行谋逆之事的幕僚及害死他的人,包括在此间挑拨离间我们兄弟关系,还将老八彻底害疯魔的人是谁吗?”
“谁?”靳东临顿时眼冒凶光。
饶是偏心,饶是护短,也容不得别人这样欺辱。
靳南疆便一字一顿的道:“鬼面阴阳子岳沉岸。他之所以搅乱的整个皇城都动荡不安,就是为了所谓皇帝才在手紧握的一本写着长生不老之法的古书。”说着,靳南疆目光略微放空,里面的嘲讽意味尤其明显,几欲在外面秋风中拉起一道冰墙横在他们二人当中。
靳东临脑袋一时间没有转回来:“古书?”
“就是先前您刚登帝位不久,您周身皆群狼环伺,为了招揽心腹便放出去了这么一本古书的消息。说上面是天书,记载了大辰国百年来的财运亨通的盛景,亦记载了几百年里周遭诸国的灾难或祥瑞。当然,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所谓的长生之术。”
靳东临脑海有瞬间的空白,半晌后才终于从混沌的脑袋里翻找出来了这么一段往事。
的确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当时他若是不那样做,邻国对他不会敬而畏之,上赶着前来结盟,群臣也不会真正敬畏他是真龙天子。毕竟,谁让他并非先皇的嫡子呢。
这种伎俩根本不足为奇,这些年来他也做过无数次,都快想不起来这桩事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靳南疆看着靳东临满脸无谓无辜的神色,只觉疲累,便耐着性子,尽可能心平气和的解释道:“这件事传到了鬼面阴阳子耳朵里,他就将那本书当做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所以拼了命也要得到。可您说了,只有皇帝才能得到这本书,我生性倨傲暴戾恣睢,他无法跟我结盟,便只能去搅乱您剩下的几个儿子。”
就是靳南轩和靳南岸。
所以现在,靳南轩和顾云依身死,靳南岸疯魔,小蝶衣失踪。
都是因为那本古书的消息。
如果没有那本古书,岳沉岸兴许就不会踏入大辰皇城,更不会绞尽脑汁的去算计这些人。
靳东临懵了很久,好像瞬间苍老。
原来这世间,真的是有因果循环一说的,他曾经靠这个消息得到了那些东西,现在都将被人收回同等份额的东西了。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