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好戏还未唱到曲终,顾云依却忽然觉得格外厌倦疲累。她收回望着戏台的视线落在窗外,如今时辰尚早,昨夜皇城落了一夜的雪,银珠挂满枝桠,飞花穿枝拂叶,长街便落得一路盛景,处处皆白雪如庭树飞花般。
大街小巷处处有人。
他们或有人三两结伴、欢声笑语,或有人满脸悲郁、郁郁寡欢,或有人怅然若失,或有人痛哭流泪。
顾云依被这番众生相逼得躁乱,便又将视线收回,无意识落在了靳南轩身上,他正垂眼摩挲着那张脏了的手帕,他在奋力压抑着眼溢出来的欢喜,甚至浑身都轻颤了起来,像是随时都能憋不出笑出声来。
他在因这张手帕欢喜。
可顾云依却因为这张手帕而全身不爽。
果真啊,这世间,所有人的悲欢都不能相融。
为何要强逼?
而就在这是顾云依突然想到了今日戏楼上所唱的戏份,她瞬间心领神会,微微蹙眉,已无心再在此处听戏,淡淡起身道:“王爷,我想起我院中缺了几种东西,我去置办一下,失陪。”
靳南轩忙跟着站起来,“我,我陪你一起。”
“我自己就可以。”
“不行,我跟你一起。”靳南轩格外执着。
顾云依不想看他双目祈求神色,便仍是冷淡拒绝,“我知道王爷是担心我会再次不告而别,我可以在此发誓绝对不会,何况我与王爷的事,还牵扯着大辰和西凉两国权益纷争,我身为西凉长公主,更不可能在此刻抽身而退。再说了,”她的视线轻飘飘滑过被靳南轩叠放整齐握在手心的手帕,凉凉道,“过一段时日,我就能与王爷桥归桥路归路了,我是绝不会再此时做逃兵的。我不屑。”
又是这句桥归桥路归路。
靳南轩眸底不受控制的波涛汹涌,可面前站着的是顾云依,他只能努力压抑着惊天怒意,咬牙道,“我说过,我不会和你和离。”
“我也说过了。”顾云依轻飘飘的道,“我要和你和离。”
靳南轩像是终于控制不住怒火,猛然将桌上的点心茶点都拂落在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双目跳跃着火光,低声怒吼道:“我不放手,你奈我何!”
恰时,台上唱到了高潮处,叫好声此起彼伏,又因他们所处的地方极为偏僻,竟一时也没引多少人察觉不对的前来围观。
顾云依视线下移,流过脚下的狼藉,讥讽冷笑道:“王爷何时这般拖拖拉拉,敢做不敢当了?半年前我就去找王爷要过一张和离书,王爷也给我了,只是后来出了种种事和离书我找不到了罢了,王爷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呢?”
“那都是过去。”靳南轩一腔怒意无处发泄,如困兽般满是悲痛的望着满地狼藉,又开始陷入浓重的悔意中,他伸手想去抓顾云依的手,却被顾云依闪身躲过,便只能低声示弱,将自己的立场放的格外低下,“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你可以打我骂我,如果不解气的话也可以把我推下悬崖,只要能解你心头之恨,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云依满目怜悯:“我想要你放手。”
靳南轩清楚的尝到了唇舌间的腥苦酸涩,满心满眼皆是浓郁的悔恨之意,“依儿,你大难不死重活一遭,便是上天给了你我机会,要我们从头开始的。”
“错,那只是上天垂怜我,想让我重新选择我的人生罢了。”
靳南轩望见顾云依如水般清澈通透的眼,里面既无怨怼,也无意难平,只波澜不惊,透着一股子的淡漠疏离。
他,连她的意难平都不算了。
真是可笑。
良久,靳南轩垂下眼帘,四周热闹与他无关,他只往前了两步想抓住她的手,沉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我有些事需要去处理,”顾云依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避开和他的距离,“王爷先回吧。”顿了顿,她又加了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同王爷再争吵这些有的没的,毕竟到了时日,我自会向皇上请命。”
顾云依拱手行礼,转身而去。她提着裙摆,眉眼带着些旁人不敢触碰的疏离。
跟在旁边的下人不敢直视靳南轩铁青的脸色,只犹豫着站在旁边不敢言语,下一秒就被靳南轩猛然踹了一脚,低吼道:“还不快跟上王妃?她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今日本王定让你们求死无门!”
信王爷何时会有这等凶狠面孔?
下人摔倒在地,茫然的抬眼看清了靳南轩眼底的阴鸷嗜血,吓得瞬间遍体生寒,不敢求饶也不敢辩解,忙爬起来就下楼追顾云依去了。
靳南轩如困兽般在原地踱步不止,耳边听得台上咿咿呀呀的曲,只觉暴躁不安。他闭上眼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方暂时按压住了汹涌的怒意,往桌上搁了点碎银,抬脚跟着下了楼。
角落处。
有人掀开了半边珠帘,望向靳南轩离去的背影。他们距离不远,只是中间隔着张屏风和珠帘,所以哪怕只背对背,也看不到对方。青衣男子唇角噙笑着斟满茶,饮了,眉眼处方现出几分嘲讽。
“真有趣。”他这样说,“也是真活该。”
江锦华正纠结于清嫔于八皇子之事究竟是背后是何推手,此事又是否与皇帝有关时,倒是皇帝那边先按耐不住,寻了个借口召她入宫。
内官俯首帖耳,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
江锦华有些意外,“皇上得了风寒,为何不去请太医院的御医?”
内官犹豫道,“奴才只是听从皇上的命令。”
“哦。”江锦华没有继续再问,可是收拾药箱时,却突然神笔马良的想到了天牢中的那两位,瞬间心领神会,装模作样的望药箱里塞了些有的没的,嘱咐月灵小心待在府中,就跟着内官入了宫。
靳南疆不在,他下了朝后便去了外郊操练,按理来说应到天黑才能归来,这事还是莫要再劳烦夜清告诉她了。
至于皇帝为何只叫了她,而没叫靳南疆……
江锦华也有些意外。
金銮殿一向金碧辉煌,虽铺顶的琉璃瓦皆被白雪覆盖,却仍秉着几分奢繁气息,龙威浩荡,让人不敢直视。
江锦华放下药箱,轻车熟路,恭敬的跪下行礼,“臣女江锦华,拜见皇上。”
靳东临给了内官个眼神,须臾,这偌大的金銮殿便只剩下了他与江锦华。沉默了会,靳东临轻咳了声,问,“你和誉王昨日去了天牢,可查出来了什么?”
江锦华心里一咯噔,皇帝这只老狐狸怎么知道他们去过天牢,现在来问她,莫非是来秋后算账的?江锦华斟酌着言语,“臣女愚笨,不明皇上所言何意。”
“清嫔怀孕三月,朕却说她怀孕一月,这点你应该知道了吧。”
这种肯定的语气让江锦华根本无法揣摩靳东临的心思,只能点头称是。
“那她腹中的孩子,是八皇子靳南岸的,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江锦华眉心一跳,这该不会是想着杀人灭口吧,她无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思及昨日天牢中清嫔的话,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称了是。
靳东临伸手端起了茶杯,淡淡道:“你就不好奇朕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
“臣女不敢揣测圣意。”江锦华拜的更加虔诚。
“你可以猜一下,另外,若你是朕,你接下来会怎么做。”靳东临拂袖,翻起了桌面的奏折,闲适淡淡的道。
江锦华更加揣测不到靳东临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犹豫再三,迟疑道,“后宫与前朝虽不相融,却也息息相关,皇上为了避免群臣非议,故而将一切灾祸扼杀于萌芽,本就是良策。如今,只需要不动声色的将清嫔娘娘送走,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群臣及百姓自无心再针对着皇上的后宫不放。如此一来,最为良策。”
她自是说一半留一半的。
什么办法能比杀人灭口最为好?
她却没说。
靳东临搁下奏折,指节轻叩着桌面,须臾慢慢抬起头,桌案上香炉中溢出的氤氲烟雾遮住了他的神色,他的话音也辨不出喜怒,“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死而复生,朕明知其中另有隐情,却为何还要帮衬你平息了众惑?”
那是江锦华刚穿过来的时候。
江锦华心领神会,却故作懵懂,“臣女不知。”
“因为你说你已炼制出了还魂丹。”靳东临盯着江锦华的身影,这般说,“而如今,朕已大限将至。”
江锦华只得再拜下去,更显恭敬:“皇上万岁。”
“这话你不必用来蒙朕,朕的身体如何朕最为清楚不过。”靳东临转眼望着香炉,冷声道,“朕早知清嫔有孕,之所以如今将她和八皇子的事捅出却又替他二人遮掩,便是为了将战火烧到你与誉王身上。”说罢,他无视了江锦华的震惊不解,波澜不惊的继续说,“你的身体如何,这十几年来朕怎会不知?所以今日朕既然打开天窗,说了亮话,便要问你一句。”
“还魂丹,你制的如何?”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