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沉岸在这场梦魇幻境里坚持了三个小时,期间头发从黑白掺半变至满头银丝,身形也从开始的略显瘦削到最后的一具骷髅。
江锦华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结束也结束的猝不及防。
作为彻头彻尾的的局外人旁观者,江锦华自然是不能知道也不能领悟到她们二人在这场梦魇幻境里都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反正最后结束却也结束的悄无声息。
有一朵栖息在枝头枯黄的落叶上的霜花在日光折射下缓缓褪了棱角,化作一滴风雨,恰巧的滴落在岳沉岸眼下。
这么看着,倒像是泪似的。
夜清将八皇子押送去了大理寺,云天青和应如澜去照顾已经痴傻的八皇妃了,就剩下江锦华还站在院子里静静的望着这一切。
靳南疆缓步走上前去将她揽抱入怀,沉声道:“我已派人去查找小蝶衣的下落,你莫要担忧心慌。岳沉岸今日来就是来送死的,所以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对人出手或者同你争吵过,或许,他之所以留下这张纸条也只是用来混淆视听。毕竟杀了小蝶衣没什么用,但是如果能让八皇子露出破绽,那他这一步棋就没有走错。”
这段话猛然将江锦华从云里雾里扯回了现实中来。
醍醐灌顶。
“王爷,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岳沉岸早就知道靳南岸是在装疯卖傻?”
靳南疆并没有直接做答。
而是看向飘落在地上,被人遗忘在秋风里的那张残缺不全的纸条,冷静的分析道:“毕竟,他故意带来的这张纸的确让八皇妃疯癫了,也的确让靳南岸露出了破绽。”
“可是……他是岳沉岸啊,他如果真是想报复靳南岸,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江锦华还是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岳沉岸如果真的能解除到靳南岸,直接将他杀了一了百了岂不美哉,何必要这样兜兜转转呢?“还下什么药干嘛呀?何况,岳沉岸的药可没失效过……”
“或许八皇子本就没有中过他下的毒,又或者说,毒的剂量不足以让靳南岸疯魔这么多长时间。”
江锦华这回倒是真的哑口无言,无话可说了。
岳沉岸这个人啊,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看着怎么都像是打不着关系的事,经了他的手一连,却就是能跟所有的东西都连上了。
且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若是岳沉岸知道靳南岸并没有真的疯魔,自然不会放弃继续报复他,然后最好的办法就是逼他露出破绽,他想浑水摸鱼逃脱律法惩戒,岳沉岸就偏偏让他无法逃脱?”
靳南疆点了点头。
顿了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今早大理寺之人接到了一封匿名的书信,里面写的内容和放置的东西,就是这些年来靳南岸所做的所有贪污受贿的账本及那些买官卖官故意陷害忠良的书信往来,并且这些东西也已经牵扯到了朝廷中的不少官员,甚至还包括左相。”说着他又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语气凝重,眼底冷漠,像是颇为生气的道,“这些事已经移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处置丞相之一,所以现在此事正由章百文处理。”
江锦华表示可以理解。
毕竟章百文是两丞之长,无论是官职亦或是人脉名声,都是自然能压住左相一头的。
何况大理寺之人经过大规模的更换,也是忠良之臣居多,加之有向来以公正廉明的章百文以后台仪仗,只怕这次的朝廷是要彻底清洗干净掉那些污秽不堪的东西了。
江锦华想了想,“所以这份证据是谁送的?”
“那人没有留下名字。”
这般说了,靳南疆又沉默了须臾,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像是妖怪般瘦骨嶙峋满头银丝的岳沉岸身上,复杂的道:“不过听衙役解释,那人的穿搭倒是和今天的岳沉岸一模一样。”
“……”
这个世界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巧合必有妖。
江锦华道:“岳沉岸这么做我倒是隐约可以猜测到原因,他知道今天一来必定有去无回,也知道靳南岸是在装疯卖傻想逃脱律法惩戒,所以故意在这段时间里收集了靳南岸的所有罪证。但是现在靳南岸在大家眼睛里还是个疯子,这样即便押送至大理寺也可能会大事化了,毕竟没有人会跟一个疯子过不去,王法皇权也会对他法外开恩。”
所以……
岳沉岸故意带来的这么一张纸条,就是想要激怒靳南岸,但没想到靳南岸并没有被激怒,反而是八皇妃误打误撞得知此事而陷入了疯魔,反倒把靳南岸完美无缺的伪装给撞破了。
靳南岸啊,有时野心大却愚蠢无能,但有时候他不愿意被野心左右了,反而就能有勇有谋会耍弄着小心思跟活泛的心眼了。
只是可惜,他遇到的是岳沉岸。
岳沉岸可是个老狐狸,道行比靳南岸多的多,所以这些伪装根本瞒不住岳沉岸。
但是也没想到啊,八皇子及八皇妃,前段时间是八皇子在装疯卖傻,现在却是八皇妃真的疯癫痴狂了。
江锦华这般分析来分析去,最后凝重的总结道:“所以这张纸其实不是为了给我看的,是为了让靳南岸看到以露出马脚而已。那,这上面的内容也就可能不是真的了?”
“应当。”
江锦华瞬间打了个激灵,猛然从靳南疆怀里跳出来,“这样想来就证明岳沉岸并没有对小蝶衣下手,并且还有很可能没对左遇夏下手,如果他真的只是为了刺激八皇子的话。毕竟如果要是确保万无一失,他今天应该带着小蝶衣的尸体来啊,但是他并没有。所以,小蝶衣跟左遇夏其实根本就没死,只是现在不知道被藏在了哪里。”
的确是有很大的这种可能性。
江锦华火急火燎的道:“快去安排人找,快去找!”
此事很快惊动了宫里的靳东临,于是不出半个时辰后,大理寺的官员们便和靳东临派来的贴身内官出现在了厅堂里,三堂会审。将所有罪证都依次摆放在靳南岸面前后,这回证据确凿他倒是没也心思继续隐瞒了,想及几年前鬼迷心窍般的向往皇位龙椅而选择跟岳沉岸狼狈为奸,再到今日美好生活破碎,自己身上也背负了诸多的罪孽深重。
他倒是承认的干脆。
“我做的,这些都是我做的,你们可以直接给我定罪了。但是我想知道一件事。”
大抵是靳南岸太过配合了,倒是让大理寺卿和内官们有些短暂的懵逼,很快也反应过来,“你问。”
“我的罪责,最后判决结果会是什么?”
内官直言道:“死刑。”
这些罪的确罪不至死,靳南岸设计陷害皇长子靳南轩的事,也不至于直接要了他的命。但是涉嫌伤及靳南疆……只凭借这一件事,靳东临就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内官微微俯首,解释道:“皇上及早之前就告诫过我们,六皇子靳南疆也就是誉王殿下——便是今后大辰皇城的皇帝。无论是谁,只要对六皇子产生了威胁或者是对他图谋不轨,便都是要格杀勿论的。所以即便您是八皇子,也不能幸免。”
内官是授了靳东临的命令而来的,说的也全部都是靳东临想说的话。
靳南岸张嘴,有些想笑,努力了半晌,却没能笑出来。
好一个格杀勿论,即便是皇子也不能幸免啊。
上次他故意陷害靳南轩,最后只落了些杖责刑罚,这次他涉嫌谋害靳南疆,便是注定必死无疑了。
在这皇家里,偏心竟然能偏的这样理所应当。
“我认罪,也认罚。”靳南岸先前想过自己或许会歇斯底里的控诉靳东临偏心偏袒,甚至也想过无数次这样怒斥靳东临的场面和话语,但是等事情真的发生到了这一步,靳南岸却只是觉得疲倦和乏累,他跪俯在地上,望着冰凉的地板,强迫自己止住眼睛里的酸涩和痛楚,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的道:“但只求父皇能看在清婉对我所做的事一无所知且他刚刚夭折的孙女的面子上,能放清婉一条生路。”
内官脸色明显有些为难。
“八皇子,皇上的命令是……是……”
“是斩草除根还是赶尽杀绝?”
内官面露为难,这回倒是没有否认。
靳南岸便咬紧了牙关,继续道:“清婉已经疯了,而我在这尘世间唯一的牵挂和美好都是她,我不想她年纪轻轻却也要跟着我一起步入黄泉。所以恳请内官帮我向父皇转告,我只求此事不连累清婉,也不要公之于众让她知晓。为感谢父皇,我会选择自尽的方式,让谁人手上都不必沾染上亲族的血脉。”
内官神情为难,却也动容,转身就回宫禀告了。
靳东临已经奄奄一息,他胸腔处沉闷剧痛无比,眼前的世界也像是被什么遮住了一层。
望见的全是众生惨相。
“准了。”良久,他这样说,“让他去吧。”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