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的龙涎香绵长细软,拂过五指穿过血肉止躯,后融化于当下四野。
窗台上花瓶里插放着两支桂花。
香味清甜。
靳南疆翻阅着奏章,抬眼就望见江锦华正捧着满脸期盼忐忑不安神色的脸趴在案牍对面的位置,他轻咳了声,淡定的翻阅过面前奏章,但再想着偷偷瞥一眼时却又对上了江锦华这般的眼神。
这眼神,熠熠生辉,闪闪发亮。
盯的人心里发毛。
“锦锦。”实在没办法静神凝心处理公务的靳南疆到底是选择了放弃,他合上了公文奏章,正色问:“到底是有什么事?”
“啊,没事我就不能来帮王爷您研墨捶肩吗?”
靳南疆认真想了想,目光下移落在了砚台处,迟疑着开口:“你……研墨了吗?”
“……”
江锦华立刻跳起来专心致志的跑上前去给他研墨,然后再跳起来给他揉捏肩膀,偏偏她心不在焉,偶尔还总是分神,这下便免不了的要弄脏了衣衫又蹭在了靳南疆身上。靳南疆觉得自己脾气是真好,起码现在居然并无动怒,相反还觉无奈又好笑,便回头抓住她的手将她拉着坐在身边,轻声道:“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本王又不是迂腐之人,不会不允你。”
江锦华犹豫着问,“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八皇子的罪责想必你都已经查清楚了吧?”
“嗯。”靳南疆垂眼凝眸,淡然道,“不久将会移交给大理寺,大理寺之人追查完所有便会上诉皇上。”
“我跟你商量一下呗,就是这个事情你能不能推迟延后一段时间?”
靳南疆恍然大悟,难怪江锦华今天这般不对劲,原来是想着来做说客,他也并没又说允许或者说拒绝,只是淡然从容的又翻开了面前的奏章,淡淡问道:“原因。”
“岳沉岸现在给我下了战书,他说他现在不会放过八皇子及八皇妃,岳沉岸这个人你也是了解的嘛,就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顽固不化的老狐狸,他既然跟我说了就一定会去做。但现在,我不是跟他彻底摊牌较量上了嘛,所以现在八皇子和八皇妃的命我就得护着。”江锦华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靳南疆的神色,见他长睫微垂,此番淡然从容的模样并不像是有丝毫怒火,便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王爷你想想看,他们在哪儿我才能肯定护住呢?那肯定是在誉王府里嘛,可是如果你将那些罪证都交给大理寺,大理寺再派人彻查,八皇子必定要被关押起来。天牢里鱼龙混杂什么人物都有,岳沉岸若是想浑水摸鱼进去暗杀八皇子,简直太容易了。所以——”
江锦华轻咳了两声,犹豫着问:“王爷您看,是不是要暂时性的把这件事先压下去?”
听了这番话,靳南疆面色仍不显怒意,他只是有些冷淡的问道:“所以你今日来俯首做小,只是为了让本王对八皇子网开一面?”
江锦华立刻举手,疯狂表态:“不是网开一面,他也不值得王爷你为他网开一面,我的意思是暂且搁置一段时间。”
“暂且,是多久?”
这问题问的江锦华下意识一懵,她哪里知道能有多久,岳沉岸也没给个准确的时间范围,就喏喏的说,“一段时间,不长……”
“前段时间天灾之事虽是在信王手里尘埃落定,但明眼人却都清楚他在其中其内做的手脚,如今虽是他已死了,但这件事却尚未平息,皇上才会将此事交给本王处置。”靳南疆似是叹息了声,语重心长道,“此事死伤多少人,锦锦你也清楚,这事非同小可,必须要尽早有个了断。而八皇子在其中却是扣上了最重要的一环,没有他根本就解决不了这件事,更遑论他还和旁人勾当逼死信王,这条条桩桩的罪孽罪责,如何能宽恕他?”
江锦华也难得被说的哑口无言,几次三番张嘴却又沉默下来,半晌,咬牙道:“我只是说,延迟一段时间……”
“岳沉岸来跟你下战书,你并未告知本王便只身前往,此事我虽然不跟你计较,却并不代表我心里不生气。”靳南疆干脆放下手中的东西,凝神聚心认真盯着面前的江锦华,叹息着道,“锦锦,你单枪匹马根本无法斗得赢那只老狐狸,你又为何非抓着他不放?何况,他要对付八皇子和八皇妃,本王也的确同意你将他们都接进了誉王府,但本王不支持你为了跟岳沉岸较量个所谓的输赢,而将如此多的黎民百姓所要的公平公正而置之不理。”
江锦华陷入了沉默。
靳南疆说的是“本王不支持”而并非是“本王不答应”,这就已经很难得。
更遑论他还这般的苦口婆心。
但江锦华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我就是想尽快抓住岳沉岸,我现在虽是把八皇子当做诱饵,却也是能保住他的。我想让他真正的受到大辰律法的责罚,而并非是死在岳沉岸的手上。”
“所以你就不该来找本王来商讨这些。”靳南疆沉声道,“靳南岸他罪孽深重,早就该被大辰律法审判定罪。你担心他会被岳沉岸所杀,那本王也答应让他住在誉王府上,此后大理寺再派人将他收押时,本王就派夜清去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绝对保证他的安全就是了,你在顾虑什么?”
江锦华没了话说。
她的确有很多顾虑的点,因为总觉得会出各种各样的意外。
好像只有誉王府才是最为安全的所在。
所以便总是自以为是的想着让这些罪证上交的时间再晚上一会,却完全没考虑到还有许多被牵连的无辜百姓们在讨要个公道。
而那场所谓的天灾也总要有个结果。
江锦华便没有继续执着这个问题,只是问单:“八皇子在那场天灾里做了什么?”
靳南疆沉声道:“知情不报,贩卖火药石油,且和信王共同联手,才将那场祸事弄到如此地步,后欺下瞒上,为担忧此事败露而联合岳沉岸将信王逼迫至死。”
这么多罪责够他喝几盅了。
再加上早在天灾之前,他就不消停的做了那么多事了,条条列列加起来怎么的也是贬为流民而不亏的。
但江锦华想到仍在襁褓的小蝶衣和温婉软和的八皇妃,就觉得心里堵的慌,她张嘴还想再跟靳南疆打个商量,被靳南疆直接伸出一指压住了双唇,低声道:“锦锦,莫要再说了,本王是大辰的誉王,处事自要讲究公平公正,他有罪便不能替他开脱,当然,此事八皇妃及八皇妃之女并不知情,本王也会尽可能的帮她们。”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岳沉岸……本王会替你抓住他,也会尽全力的去帮你。”
那话都说到了这里,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反驳拒绝的余地。
靳南疆心中有大仁大义,他绝不可能会因为私仇旧怨而放弃黎民苍生的公平公正。
这点江锦华倒是钦佩。
只是——
她有些头大,“岳沉岸给八皇子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幕僚,手里必定也有更多八皇子的罪证,这些罪证若都是真的还好,若是有假的,王爷你可得擦亮双眼不能让八皇子蒙冤。”
靳南疆的表情有些复杂,迟疑着道:“锦锦,你最近怎么总是在替靳南岸说话?”
“有吗?”江锦华有些愣神,想了想犹豫着道,“可能就是觉得他这个人也有些可怜吧,毕竟从小就不受宠,然后好容易想着算计皇位,偏偏又对人动了真感情,而放弃了到手的一切……”
“他可怜,常人也可怜。”靳南疆沉声道,“可怜并不是能胡作非为,还妄想得人庇佑逃脱制裁的理由。”
江锦华叹息着道:“好啦,知道了。”
跟靳南疆商讨完一番江锦华也放弃了始终将靳南岸护在誉王府的打算,按照靳南疆的办事速度,想必不出几日这些罪证便会出现在大理寺里,但江锦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岳沉岸下战书的这件事不能瞒着靳南岸,于是她便还是抱着心事重重而去了八皇子及八皇妃的小院。
小院里很安静平和,里屋时不时传来小蝶衣开心的笑声。
清脆如铃声。
挂在飞檐下的六角铜铃迎风而晃,跟小蝶衣的笑声倒是相辅相成,像是铺就了一曲天籁之音。
“此事,你可想好如何应对?”院中凉亭里,江锦华望着坐在面前却始终心系里屋的靳南岸,思虑再三还是问了这个问题,“王爷将你的罪证交给大理寺后,你必定会被押送进天牢里,这段时间你是最有可能受到生命威胁的,你……”
“没关系。”靳南岸轻声打断了她的话,神态轻松淡然,完全看不出压迫感和紧张焦虑,“我做了这么多事,便早就料到了棋差一招,就会有如此结果,只是希望此事不要被清儿所知,也不要牵连她们。”
江锦华想了想,“当然不会牵连到她们。”
“这就好了。”靳南岸语调轻松,“岳沉岸想杀我,那就让他来,你杀不了他,那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