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生命中的黄金。在人的记忆里童年总是有天堂般的色彩,因此成了一生中的梦。
成年后能实现童年梦想的人是幸福的。我没有那么幸运,因而童年时期的生活至今还时常霸占着我的梦境。
我在农村生活了12年,在城市生活了四个12年。只有第一个12年始终是我内心深处的一块净地,一角绿洲,一片蓝天白云。我常常身不由己要躲进去,如果能不出来,愿牺牲现有的一切为代价。
然而,我又不敢轻易回故乡,生怕破坏了记忆中的童年的色彩:满眼生机勃勃的翠绿,无边无际的成熟的金黄,泼天大雨后的滔天大水……
那绿色具有神奇的诱惑力,具有侵略性。每当我钻进庄稼地,都会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弱小和孤单。地垄很长,好像比赤道还长,老也看不到头。我不断地鼓励自己,再直一次腰就到头了。但,腰直过十次了,还没有到头。庄稼叶子在身上脸上划出许多印子,汗水黏住了飞虫,又搅和着蛛蛛网,弄得浑身黏糊糊、紧绷绷。就盼着快点干完活,跳进大水坑里洗个痛快……
秋后,遍地金黄,金黄的后面是干枯的白色,这时候的绿色就变得格外珍贵了。我背着筐,提着镰刀,满洼里寻找绿色——在长得非常好的豆子地里兴许还保留着一些绿色。因为豆子长高以后就不能再锄草了,好的黑豆能长到一人高,枝叶繁茂,如棚如盖。豆子变黄了,在它遮盖下的草却还是绿的,鲜嫩而干净。
秋后的嫩草,正是牲口最爱吃的。在豆子地里打草,却是最苦最累的,要在豆子下半蹲半爬地寻找,找到后跪着割掉或拔下。嫩草塞满了把,爬到地外边放进筐里,然后又一头钻进汪洋大海般的豆子地。我只要找到好草,就会不顾命地割满自己的筐。这是因为我自小就对庄稼地有着一份难以言说的特殊感情。我出生不久就赶上闹鬼子,村里人天天东躲西逃。由于母亲的奶水不足,在逃反的时候我经常哭闹,这成了全家乃至乡亲们的拖累,家里人不得不把我丢弃在庄稼地里,听天由命。多亏大姐,跑出去半里多地还能听见我的哭声,心里不忍,就冒着自己被打死的危险,又折回来把我拣回去……
当我弯着腰,背着像草垛般的一筐嫩草,迎着辉煌的落日进村时,心里满足而又骄傲。乡亲们惊奇,羡慕,纷纷问我嫩草是从哪儿打来的?还有的会夸我“干活欺”!(沧州话就是不要命的意思)我不怎么搭腔,像个凯旋的英雄一样走进家门,通常都能得到母亲的奖励。这奖励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允许我拿个玉米饼子用菜刀切开,抹上香油,再撒上细盐末。如果她老人家更高兴,还会给我二分钱,带上饼子到街里去喝豆腐脑。现在想起那玉米饼子泡热豆腐脑,还馋得不行。
倘若赶上发大水,地里的水半人深,大道成了河。大人把半熟的或已经成熟的玉米棒、高粱头和谷子穗等所有能抢到手的粮食,掰下来放进大笸箩。我在笸箩上拴根绳子,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凫着水一趟趟把粮食运回家。
童年的色彩就是这般丰富。它营养了我的生命。年龄越大,对它的感觉就越深刻。 国家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