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已经记不清写过多少信,也记不清接到过多少信。可是,最近读《邮人说信》,仿佛才知道什么叫信。信之所以为信,原来还有许多讲究。作者仇润喜,自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了邮政局,几十年下来,从一般的邮政员直干到局长,而邮政局是必须有信、守信和重信的,简而统之地说就是成天和“信”打交道。长时间地在各种信件里浸淫沉潜,仇润喜不免对“信”这一庞大的文化现象有了特殊的感受,遂写成此书,不啻是现代尺牍。
最古老的“信”字写作“伈”,人有心才叫信,人有心才会写信。送去的是信,实际是写信人的心,对方接到的是信,其实也是写信人的心。当然,心也会变色、变味、变坏,因此信也有战书、黑信、诬告信、匿名信……等等。
《说文解字》里说:“信,诚也。”儒家的五字道德箴言在“仁义礼智”之外也还有一个“信”,孔老夫子在《论语》里格外强调,“与朋友应交而有信”。所以,当一个人接到一大堆邮件的时候,最想先打开的就是信。在一大堆信里最想先看的,是跟自己关系最亲近的人的来信,特别是情书、家书。也正因为信有如此大的魅力,世界上才有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信,而且又因为信发生了无数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国的古代有“烽火报信”、“飞信驰檄”,皇帝调兵的信件是“虎符”,军事密信又称“阴符”、“阴书”,还有“鸿雁传书”、“鸡毛信”、“葫芦信”、“诗信”、“画信”……如唐代女诗人陈玉兰的《寄夫》,本是一信,竟成了千古绝唱:“夫戎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古代的男人不喜欢呆在家里,或外出征战,或外出赶考,或外出经商,或云游天下、求道访贤,或风流浪荡、想阅尽人间春色……这不免就产生了大量“思良人”、“盼回归”的书信。空房独守的弃妇、怨妇们穷其才思,想靠书信打动男人,把他们招回到自己身边。《全唐诗话》里记载了一位叫薛媛的少妇,盼夫久不见归,便亲手为自己画了一幅像,再写上一封诗的信寄给丈夫:“欲下丹青笔,先拈宝镜端。已惊颜索寞,渐觉鬓凋残。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其夫南楚材见到这封“诗画信”后颜然返乡,与才女妻子终老一生。
那些没有薛媛这般诗才和画才的女人,只要用心思,还会想出其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如传口信、带东西,在中国尽人皆知的传情信物是红豆和梅花。同样,国外也有类似的“物信”、“图信”、“羊尾信”、“声音信”等等。公元六七世纪,波斯人进攻黑海北岸的西徐亚人,这个游牧民族便给来犯者送去一只飞鸟、一只青蛙、一只地老鼠和五支利箭。其意思是警告入侵的波斯人,赶快像惊鸟那样飞走,像青蛙那样四散奔逃,像老鼠那样打个洞藏起来。否则,就只有尝尝西徐亚人的利箭了!那时,国与国之间送斧头就表示宣战,送烟管则表示求和。人与人之间表示友好、亲密、爱情,要送树叶、树枝、羽毛、贝壳等等。
在人类的书信中最丰富多彩的就是求爱信或示爱信,又称情书。同是讲一个“情”字,人类讲了几千年,却没有讲够,因为还没有讲透。有的讲得痴,有的讲得智,有的讲得巧,有的讲得拙,有的弄巧成拙,有的歪打正着,有的靠情书成就了一桩桩美满婚姻,有的因情书破坏了爱情……
人生有情世间,信是有情物。研究信就是研究人,“说信”就是在说人之情。通过信的变迁,可看出人类情感的变化,以及表达情感方式的变化。一部人类感情史就藏在信里。今天,由于电子通讯技术的突飞猛进,信的概念越来越宽泛,容量也越来越大,在“信”的后面加上一个“息”,便呈爆炸的趋势。“信息”有了商业价值,也就有真有假,远不是原来的信的味道了。
信——是人类文明史上伟大的发明,惟愿“信息爆炸”不要把“伈”也炸没了。 我说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