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久没有被舞蹈感动过了。前不久看大型原生态歌舞《云南映象》,出乎想象地被震憾、被征服了。被歌舞本身所感动,更被这场歌舞的灵魂——杨丽萍所感动。
关于杨丽萍的舞蹈我想无须饶舌,她恍若飞仙,妙舞绝世,早已为世人所公认是当今舞坛上的一个奇迹,一个精灵。而《云南映象》令人惊诧的,还有她的精神、智慧和勇气。这精神像一种火,一种自由,一种神般的气息。
毋庸讳言,许多年来舞蹈被一种叫做歌曲的东西给搅坏了。每歌必有伴舞,一个人唱需几个乃至十几个人伴舞,几个人唱就得有几十个人伴舞。唱的意不在唱,舞的更是稀松平常,就如同到市场上买一条蔫黄瓜,再搭上一个瘪茄子,不是得了便宜,而是得了两个坏的。就在舞蹈已经严重败坏了自己形象的时候,杨丽萍堪称是“拨乱反正”,自编自导自领衔,起用少数民族当地的青年男女,不惜倾其所有石破天惊地创作了大型原生态歌舞《云南映象》。何谓“原生态歌舞”?
我想这种形式以及这个舞蹈语汇,是杨丽萍创造的。因此她的解释应该是最权威的:原生态的内涵是最人性化的,原生态歌舞就是出于人的一种自然状态,是纯粹的、质朴的,和生命的本质相吻合,没有任何杂念。《云南映象》就是表达了这种自然和生命的关系。人最初为什么要跳舞?跳舞就是人和天地对话,和自然沟通,是一种自发的状态,没有什么功利的目的在里面。
这样的立意本身就骇世惊俗,极富震憾力。人们见惯了平庸和浮躁,突然被点亮了希望,值得有所期待。大幕一拉开便怒铁一声击欲碎,生猛鲜活,感天动地,其感染力无法抵抗,不觉魂魄激荡。舞台上的一人一物、角角落落,无不弥漫着原始的沉郁气质,和生气勃勃的原生野质。场面恢宏,气势雄阔,意境悠远,魂魄里流淌着浓烈的原生精神,一次次将原始生命的形态推向极致。
混沌初开,重鼓催生。我数不清,也来不及数清,估计舞台上要有一百多面或许是几百面形态各异大小不等的皮鼓,从不同的方位不同的高度以不同的姿势敲响,错落有致地组成了原始的大千世界。大鼓如一堵墙,小的似麦斗,鼓声或急或缓,或轻或重,急时如悬瀑,缓时似琢玉,轻如风摇莲花,重如精钢迸裂,“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后来看到杨丽萍的说明,才知鼓在那个民族的理解中代表女人,鼓棰代表男人,打鼓表示男女交合,生命诞生。但,这种内涵可意会却很难言传,因此才构成了舞蹈的核心内容,寄托了歌舞的灵魂。山苍苍,水泓澄,人呈现出本然的原始色调,盈盈立于天地之间。迷云弄月,繁衍生息,挥臂生旋风,顿足有激情,这成了他们生命的一种需要,跳舞就是为了满足自己。所以,他们每舞必跳的尽兴,跳的过瘾。而观众也就看的尽兴,看的过瘾。
《云南映象》里,舞好、歌也好。舞,是为强烈地呈现原生态的大景观,并非为舞而舞;歌,也非为歌而歌,是舞的补充和伸延,必不可少,又恰到好处。杨丽萍在《女人国》一场中唱道:太阳歇了么,月亮歇了么,女人歇不得么。女人歇了,地里就会长草,门缝就会进风,孩子就会着凉,老人就会头痛。只要女人在着么,山倒了,男人也扛得起……
低回,沉厚,真率。人们对舞蹈家杨丽萍的歌唱,自然充满好奇。她是用灵魂在唱,而不是她的嗓子。歌声里有沧桑,有追问,更有无尽的意味……
杨丽萍的歌舞无不带着她的强烈个性,这样的创作自然饱含着灵感和激情。当《云南映象》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短短几个月就演出一百三十多场,且一票难求,并将应邀远赴海外作全球巡回演出。许多年来,还有哪台节目真正能这般为世界所瞩目?面对媒体的火暴,杨丽萍却异乎寻常的低调,这越发显示了她不同常人的才情和心智。
大家可能早有感觉,当下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大多是主持自己、突出自己,随意抢话插话,卖弄自己的见识和机敏,经常咄咄逼人,一逞口舌之快。而杨丽萍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主持人,无论对方提出多么尖锐的问题,跟她在舞台上“舞不惊人誓不休”的态度正相反,始终保持着一种特有的沉静、柔和与自然,有问必答,答必不凡。比如:有位主持人明显的只对私人生活感兴趣,三番两次的话里话外的提到她婚姻失败的问题,喋喋不休,使谈话变得琐细而沉闷。杨丽萍只正面回答问题,不理睬影射以满足主持人的好奇心。主持人终于忍不住正面提出来了:你怎么看待自己失败的婚姻?
杨丽萍说,我不觉得自己的婚姻是失败的,婚姻有各种各样,凡经历的都是曾经存在过,都是有理由的,应该发生的。别人不了解当事人的感觉,怎么就能断定哪是失败的,哪是成功的?我当时坐在电视机前,明显地感到主持人根本无法跟杨丽萍交流,尽管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杨丽萍的眼睛也在看着主持人,却已神游物外。两个人的精神品位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无法对话。后来在报纸上见到有些记者围绕着艺术创作提出了一些很巧的问题,杨丽萍的回答也极为精彩。如:有人问,《云南映象》里有四分之三的演员是当地人,你怎么这样有把握相信他们能演好?这是不是对舞蹈以及舞蹈教育的一种挑战?
杨丽萍说:“不是挑战,是还原。他们是在跳自己的舞蹈,其独特就在于演员和生活、和原生态贴近。这不是为了展示技艺,而是为了展示生命,这些东西不是能学来的,而是他们与生俱有的。”有人问:你的舞蹈出神入化,这里面有什么决窍吗?她说:“我没有决窍,只是一种认知。舞蹈其实是我们祖先在劳动中对自己精神的一种供养,通过这种供养达到精神上的满足。只要你的舞蹈真正满足了这种人性化的要求,它必然蕴涵着很多的能量。原生态的歌舞本来就是很人性的,本来就可以和人的心灵产生共鸣,它本来就不缺乏艺术品位,也不会缺少观众。”
大家都认为你是为舞蹈而生的,自己怎样评价这样的认识?杨丽萍答:“舞蹈只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最佳的一种表达语言。我不会为舞蹈而死,那太极端,偏激是一种很弱的表现。生命有很多部分,我从来不去想舞蹈占有多大成分,什么都想清楚就太累了。如果我能讲清楚,就没有办法用舞蹈来表现了。就因为说不清楚才跳舞。”
说得多好,真实,随意,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是刻意地追求一种深邃,却有惊人的见解。她有自己的舞蹈,也有自己独到的思想,舞惊人,见识也惊人,其智能谋,其力能任。所以,她能创作出惊人耳目的《云南映象》,并藉这场大歌舞形成了自己的舞蹈创作体系。有大气象,大智慧,自是不同凡响。 省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