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城市里每个大一点的十字路口都设有岗楼,警察在外面站累了可以坐到岗楼里面靠高音喇叭指挥交通。当时我的工厂在北郊区,进城出城要经过金刚桥,桥的南端就是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那时半个天津市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金刚桥的警察有意思,我每次路过金刚桥,只要见到有热闹,一定停车看上一会儿。
有一回,一个农民骑着一辆被称作“铁驴”的自行车进城,这种车是用水管子焊成,简单而笨重,没有挡泥板和前后闸,过了金刚桥下大坡的时候,那农民便伸出一只脚去踹前轱辘,完全靠鞋底子和车带的摩擦减缓车速。不想他用力过猛,把鞋掌给蹭了下来。大喇叭里立刻传出警察的喊声:“哎,骑铁驴的那个,回来!”
老乡疾速地从铁驴上跳下来,艰难地将后架上驮着重物的铁驴推到路边,紧张地回头看岗楼,不知自己犯了什么过错。警察从岗楼里探出身子,用手指指路口中间的那块胶皮鞋掌:“把你的闸皮拣起来!”
“哗”的一声,路边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哄笑。那个年代大家神经紧张,生活枯燥,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偏偏又有的是时间,于是就经常站在路边看热闹。警察就是马路上的导演,大街上有戏没戏就全看警察了。警察不苟言笑、严谨整肃不足为奇,能有幽默感就难能可贵了。所以“金刚桥的警察”名气很大,人缘也格外好。
有一次我还赶上了这样一个精彩的场面:一个花枝招展的女郎骑着一辆漂亮坤车,利用过桥下坡的冲力闯红灯,“金刚桥的老警察”在下面巡逻,岗楼里坐着一个年轻的新警察,他一着急说了一句天津话:“这货!”
在天津,称一个人是“这货”,就是说她不是好货,是骚货。这两个字通过扩音器传出来,那女郎在路口中间拐了个大弯便冲到了岗楼底下,尖着嗓子吼道:“你给我下来!你说,什么叫这货?在家里跟你姑、你妈也是这么说话吗?”
好家伙,在那个年头,敢穿得如此花里胡哨的在大街上招摇,闯了红灯还敢这么横,不是造反的头头也跟造反的头头有点关系。那个年轻的警察果然被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看热闹的人呼啦都围上来,越聚越多,跟着一块起哄:“对,问问他什么叫这货!”
那女郎的气势也随之更张扬了,一定要逼着年轻的警察解释清楚什么叫“这货”!
“金刚桥的老警察”这时候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对那女郎说:“你问什么叫‘这祸’,是吗?让我来告诉你,自行车相撞,没有碰伤人,叫‘小祸’;机动车相撞,人死车毁,叫‘大祸’;你擅闯红灯,是险肇事故,就叫‘这祸’!懂了吗?”
周围看热闹的人立即转变立场,又跟着哄那个女的:“对,她就是这货!”
女郎被问得傻眼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嘴……老警察要收她的自行车钥匙,让她回单位开证明,并写出检查后再来取车。
警察成天在大街上呆着,什么样的人都会碰上,就得要能应付各色各样的人,还要学会自己不生气。想不到二十多年后我也遭遇了一次警察的幽默。有天清晨游泳回来,在一个天天经过的街口看见新竖起了一块不许左拐的牌子,我没有在意就拐了过去,随即被警察拦住。他没有批评,也没有罚款,而是拿出一面脏兮兮的小白旗让我举着,等到再有拐错了弯的人,我把白旗交给他,自己才能走。
我问他:“如果今天没有再拐错的人了,你难道让我在这儿打一天小白旗?”
他说:“多受点教育有好处。”
我觉得对违反了交通规则的人该罚的就罚,该批评的就批评,让人在马路上举白旗近乎是一种精神污辱。便试着对警察也幽默一下:“你这个白旗太脏了,像油条铺的幌子,能不能罚我带回去把它洗干净,明天早晨再给你送到这儿来。”
警察的脸一变,呵斥道:“严肃点,这么大岁数了,别嘻嘻哈哈的!”就在这时候,有个倒霉蛋风驰电掣地朝着我们拐过来,警察伸手拦住了他,我则笑嘻嘻地将小白旗递了过去:“老弟,有劳了。” 世间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