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非典如被软禁,只剩下老两口子相依为命,关在家里天天大眼瞪小眼,几天下来老伴先受不了啦,叫我明天早晨闹铃一响就起床,跟她去水上公园。第二天早晨,老伴提上一个兜子,里面装上羽毛球和球拍,用矿泉水的瓶子灌满凉白开水,还放进两个香蕉,说运动后的二十分钟之内要补充糖分……挺正规,一副教练口吻。
一进公园,人的心情立刻不一样。水阔树茂,微风扬花,春来阳气动,万物生光辉。空气带着花草的芬芳,吸一口清凉清新,清澈透肺。我心胸大畅,真想敞开嗓子喊上几声……
其实公园里已经有人在喊,此起彼伏,相互应和,有的高亢,有的尖利,有的粗壮,有的古怪,有的唱歌,有的学戏,有长调,有短吼,有男声,有女腔,有的在林子里喊叫,有的则扬着脖子边走边喊,旁若无人,随心所欲,只管自己痛快,不管别人的耳朵是否能接受。我还不敢喊,只有走到清静的地方,看看四周没有人就猛地喊上两嗓子,老伴噘着嘴偷笑。
但,喊着喊着胆儿就大了,声音也放开了,学虎吼,学鸟叫,只是怎么学都不大像。倒是老伴学布谷鸟几可乱真,有时还能跟树上的真布谷鸟呼应上几句……
老伴像野营拉练一样在前面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指导我:“不能松松垮垮,慢慢吞吞,走要有个走的样子,才会有效果。”来到西湖南岸的一排大柳树下,她选中了一块幽静清洁的地方准备施展拳脚,我则没有目的地开始慢跑,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凑,有时还会停下来看上一会儿……公园里不同的景区集结着不同的人群,玩着不同的花样,我跑跑停停,停停看看,等我兜了一大圈再回到柳树下,老伴的太极拳已经打完,我们便选了一棵大梧桐树下的阴凉地,开始打羽毛球。一拉开阵势交上手,我的兴致就高涨起来,原以为打球不过是哄着老伴玩,谁料她竟能跟我打个不分上下。表面上我打的是攻势球,她处于守势,有时我倾全力狠命地连续攻上六七拍,竟不能把球扣死,反而被她回击过来打了我的空当。打球有对抗性、游戏性,因此就有乐趣。我们打了半小时,大汗淋漓,甚是过瘾。然后喝光带来的水,吃了香蕉,回家冲个凉,好不痛快!
从此,每天早晨又成了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每个人的家都是设在房子里面,但家庭的快乐有时是在房子外面。
有时感到光是晨练还不满足,吃过晚饭后也一块到公园里转一圈。说来真是奇怪,一到公园情绪就不一样,两口子便有话可说……在这之前,老夫老妻的哪有多少话好说?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面对面,吃饭时还要看电视里的新闻。吃过饭我躲在自己的书房里,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我最烦她到我的屋里来,我的写字台后面的电线如一堆乱麻,她打扫卫生时不知碰上哪一根就会造成电脑死机,很容易会成为闹一场别扭的导火索……
所以说,越是离得最近的人越难于交流。好像用不着多说什么,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别看羽毛球不起眼,可它像个灵物,在两人中间飞来飞去,快慢难测,球路不定,这就有了悬念,有了戏剧性。因此在打球的这半小时里,两人说话最多,笑得最多,喊叫得最多。公园里人很少,夏天我光着膀子,下面只穿一件运动短裤,汗珠子跟着球一块飞,我自己痛快,老伴看着也痛快。
生命需要共鸣,有共鸣才有激情。中秋节的晚上,我俩躲开热闹又走进水上公园,静色当天,清光悠悠,林排疏影,湖生满月。四周一片柔和,满园的清辉也将心神透析得清清爽爽,我们慢慢地走着,还象征性地分食了一个小月饼——中秋节嘛,不吃个月饼亏得慌。
当我们兜了一圈走到竹林前的广场时,空中有了露气,天上香满一轮,地上流光一片,我们舍不得离开,总觉得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中,老两口子还应该再干点什么……
可惜我当兵当得不会跳舞,但哼哼曲调还可以,反正四周没有人,我就嘴里哼哼着和老伴跳起了“贴面舞”。
这似乎正应了一句流行歌词:“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世间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