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嫩江地区一户农民在自己的大门上贴出一副对联:
炮仗一响辞旧岁
今年还得偷部队
不偷不对
此联一出立刻逗笑了四邻八乡,一传十,十传百,从地方传到部队,从部队又传向四面八方。奇怪的是很少有人对此感到气愤、感到厌恶、感到可耻,就连被偷的部队中人也只是感到一种无奈。更多的是欣赏他的粗直,他的真实,他的直言不讳和有恃无恐。他居然偷出了一种情趣、一种幽默感,偷得大张旗鼓,偷得潇洒自如。
足见时下一些地方的偷风是何等强盛!
去年10月正是大豆收割季节,我在嫩江见识了浩浩荡荡的小偷大军明目张胆地偷窃的场面:早晨5点多钟,他们登上了火车,腋下夹着一条空麻袋,手里提着一根棍子,成群结队地拥挤在车厢里。而且不买票,并有各种办法对付查票,他们大方得有点旁若无人,抽烟说笑,搞得车厢里乌烟瘴气。有当地人,有当地人在外地的亲戚朋友。每到大豆收获季节,偷儿们就写信、打电报,互通消息,云集至此。铁路沿线周围有59196部队(又称嫩江基地)的四十四万亩大豆地,而且是全国质量最好、亩产量最高的大豆,市场上的抢手货。一斤九角钱,每天轻轻松松也能偷上五十多公斤。收割时间要延续一个多月,每个偷儿一个“偷季”下来都能获利四五千元。偷儿人多势大,加上解放军对老百姓不能打不能骂,被抓住了也没有关系。他们或者找个清静的地方把大豆割倒,用棍子一敲,只把黄灿灿的豆粒收进麻袋里,扬长而去;或者跟在部队的联合收割机后面,以捡为名,行偷之实;或者夜晚出击,赶着马车大偷!
偷得如此轰轰烈烈,我看得眼晕。不禁想起一则“文革”笑话:村支书的老婆偷庄稼被社员抓住,支书却在群众大会上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十个社员九个贼,你不去偷你怨谁!”“文革”遗风何时才能根除?我趁机采访了一个小偷,想不到这偷儿竟振振有词:“现在谁不偷啊!你们城里人就不偷吗?国家就是叫你们城里人偷穷的,工农兵学商,一块偷中央。工厂赔钱,可城里人过得还不错,钱从哪里来?厂长富,科长肥,工人只能去做贼。厂长怎么富的?科长怎么肥的?是只靠工资吗?还不是直接或变相地偷国家,偷工人。东西乱涨价、变相涨价,不叫偷吗?是公开地偷。有本事的大偷,转转脑筋,动动嘴皮,使用手里的权力,很轻易地就偷到手了。我们没有本事,只能小偷,起早贪黑,吃苦受累。而且不偷私人,专偷公家,公开地偷。不偷白不偷,偷了也白偷。天下有多少人不想偷?不偷的只是因为没机会……”
好一套“偷论”!
在这个偷儿看来,人人都有颗贼心,生活就是你偷我、我偷你。偷国、偷权、偷钱、偷物、偷心、偷人、偷情、偷名……世上没有不可以偷的东西。而最好偷的是国家的东西,这叫“偷公”。“偷公”者可以“公偷”!
难怪时下一些地方偷风日盛,花样翻新,偷儿们的贼胆越来越大。所以各家各户安防盗门,装防盗锁,买保险箱,日子过得好一点的就更操心,墙上拉铁丝网,院里养狼狗,手里提电棍。在处心积虑地防备小偷的同时,无异于自己投入了监狱。一道道网、一道道门、一道道锁,挡住了坏人,也锁住了自己。小偷进不来,自己出不去,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像想偷的和被偷的,你防我,我防你,但防不胜防。突然单位出了什么问题,或社会上又刮起一阵什么风,医药费难报销了,工资发不出来了,物价又涨了,钱贬值了,加了好几道锁的那点积蓄变得不值多少钱了,等于又被狠狠地偷了一把!
原来公家并不只是被动地挨偷,逼急了也会偷人。而且它要偷你,叫你无处躲,无处藏,乖乖地把钱包打开来。纵使你把自己锁进保险箱也无安全感。
恶恶相报,亏了老百姓。绝大多数老百姓,只有被偷的分儿,没有偷别人的能力,偷风越烈,老百姓越遭殃。
但愿公家也装防盗门,治一治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偷儿们,不让他“偷公”,“公偷”也就自然会减少,则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1993年11月 当今骂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