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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和绿的默契

一瞬集 蒋子龙 8038 2021-04-06 06:21

  佛教里有净土宗。

  《摄大乘论》里说:“所居之土,无于五浊,如彼玻璃珂等,名清净土。”可见净土就是没有被五浊(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垢染的清净世界,如“阿弥陀佛净土”。

  当今滚滚尘世之中还有净土吗?

  前两年美国科学家在亚利桑那州造了一个世外桃源,名为“生物圈2号”。他们曾给地球命名为“生物圈1号”。四男四女共八名科学家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生态系统中度过了731天封闭式的自给自足的原始生活,种庄稼,养禽畜,搞研究,遇到了重重困难,也享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快乐。

  他们此举并不是想为世界创造一块净土,而是为了征服,为将来向太空向火星移民做试验。那个占地三四英亩的人造世外桃源,让人想到了净土,引起全世界的关注,报名想参加试验的人踊跃异常。与其说大家争先恐后是为了将来上太空做准备,我宁愿相信是现代人们向往一种与世隔绝的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向往一块净土,一块乐土,一片绿色。

  这里提出了一个问题:上太空为什么要先当农民?最“原始”的种地和最“尖端”的航天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倒是德国著名的精神病治疗医生汉斯·兰比希设计了另一个举世无双的明希威勒农场,占地50公顷,种植土豆、小麦、甜菜,喂养着肉牛、奶牛和鸡鸭等禽畜。在四名护理人员的协助下,他带领着一批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精神受到刺激和心理严重失衡的不幸者,春种秋收,自食其力。渐渐地情绪放松,改善了自我感觉,性格恢复正常。这就是意味深长的“农场疗法”。

  现代生活造成了许多现代疾病,而发达的现代医学却治不了这些现代疾病,不得不求助于改变生存环境和生存方式,采用最原始的“男耕女织”的办法,不想竟收到了奇效。因为“农场”隔绝了社会的污染源,保护病人不再受“五浊”的浸害。

  那么,人到底需要什么?

  为什么在人们的心目中,“净”总是和“土”连在一起?

  然而人们并不喜欢土,不愿沾土,不愿身上有土,不愿被人说是老土……却没有一个人能离得开土。到哪里去寻找一个既不脱离现代社会,又可永久地安身立命的净土呢?

  现在该说到正题了,人间确实还有这样的地方。今秋十月,我就去了这样一个地方,当地的人都说我来的不是时候,应该在夏天来,能看到真正的绿,44万亩大绿,波澜壮阔,多姿多彩,绿油油,水汪汪,纤尘不染,天地洁净,却磅礴着生机。或者在冬天来,大雪覆盖,世界一片洁白,饱览高寒地区的风尘,可滑雪,可打猎……

  然而我还是庆幸能在这个时候来,见到了黑土地,见到了黑土地上的秋熟。

  成熟的大豆变成了铁褐色,齐刷刷黑鸦鸦,像比着尺子长的一样齐,一样高,一样饱满,在辽阔的黑土地上无拘无束、无穷无尽地铺展开来。我头脑里原有的关于庄稼地的概念是成块的,成条的,有各种形状的,有大有小,地里长着高高低低、五花八门的庄稼。站在黑土地上却不敢确定这还叫不叫庄稼地?这里的地没有边,没有界,没有形状,天是圆的地就是圆的,天是方的地也是方的,你一眼能看多远,大豆地就伸展多远。如同航行在太平洋上对海水的感觉一样,谁能估计得出海水有多少呢?

  黑土地上的秋收是一场真正的大战,几百台各种型号的大型联合收割机,有规则地分布在44万亩土地上,排开了阵势,这一个个庞然大物把大豆连杆带荚一并吞下,将滚圆的豆粒留在自己肚里,又飞快地吐出豆秆和豆荚,如同战舰搅起海浪。拖拉机跟在它后面耙地,辛苦了一年的黑土地又露出它的真面目,显得轻松而欣慰。卡车往来穿梭,把收割机吐出来的黄灿灿的豆粒运到场院里。

  说它像一场大战,还因为从战斗一打响便不能停下来,无分昼夜,大概要持续一个多月。直至把黑土地上的最后一粒豆子收进仓库。我来的正是时候,秋收大战正进入高潮。

  这块黑土地的中心是北纬49度,东经125度,从中国地图上看,正处在鸡头的脑部。头冷脚暖,它属高寒地区,冬季气温为-48℃,年平均气温是-1℃,全年无霜期只有100天左右。大豆早一天不熟,熟了就得抢,说不定哪天一场大雪盖下来,一年的辛苦便付之东流。说是晚秋,比关内的初冬还要冷,而且越躲在房子里越冷,扑到黑土地里,则会感到一股无边的热力……

  一望无际的黑土,黑得纯粹,黑得油亮,黑得湿润松软,仿佛一把能攥出油来,当地人说插下根筷子也发芽。同时又黑得干净,黑得让人生出一种亲近,想在上面跑一跑、跳一跳,想在上面打滚,沾上一身黑土黑泥也不会嫌脏。

  黑土地富有而强大的生命力,仿佛能使人变得热情、单纯和高尚。我让自己感到了惊讶:为什么一见之下就喜欢上了这片黑土?也许是被征服这片黑土地的人所吸引吧?

  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或许应该叫战斗着3600多名特别的人,说他们“特别”是因为他们有着多重身份:首先他们是正规部队,有着正式的番号,战斗力不亚于任何一个野战部队。他们又是农民,主要任务是种地打粮食,他们另有一个牌子,叫“嫩江基地”。他们还是科学家、企业家、工程师、工人,善观气象,懂得土壤,精通机械,每个人都能操作联合收割机、播种机、拖拉机、汽车……似乎凡是有发动机带轱辘的他们就会驾驶。

  黑土地的文明造就出来的人,无论他们有着多么大的本事,有着怎样的才华,成就了多么骄人的业绩,外表和骨子里都有一股真淳,一种诚厚。有着农民的朴实,工人的干练,军人的作风,知识分子的素养,像种子一样,走下去立刻和这片土地溶为一体。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单独挑出来,都是出类拔萃的,身上背着一串荣誉,毕业于各个年代的大学生、中专生一抓一大把,功臣一抓一大把,奇才、怪才、能工、巧匠、格外能吃苦的、格外能干的一抓一大把……

  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到这里,并能长期留了下来?

  缘于对绿色的向往,被绿色吸引。他们选择了部队也就是选择了绿色,成了军人便是接受了绿色的选择。

  宋青洋大校,第一次穿上绿军装的时候只有十六岁,感到自己非常幸运。等待着他的幸运就是在一个白色的冬季,随部队挺进大兴安岭。要开发这片人迹不到的黑土地,就得先修路,他当的正好是修路的兵。当时的气温是-56℃,黑土地冻得冒白烟。他感到眼珠都要冻裂了,腿上冻得裂开一道道口子,整个冬天都在咳嗽中度过,咳嗽得说不出话来,呼吸困难。而且长时间地吃不饱,穿不上棉衣,绒衣被汗水湿透,转眼又冻成冰疙瘩,被冻成冰的仿佛不只是绒衣,还有他那1.54米高的身躯。他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由于冻、饿、累,竟一连几年突不破1.55米大关,反倒累得肝下垂了两公分。一个战友在他旁边推一车土上坡,到最陡处猛然一较劲儿,脊椎被掰断。掰断了脊椎也没有让那车土撒掉,甚至没有喊叫,没有让战友和领导知道。

  当时的人有一种精神,这是一种绿色的信仰——绿色代表强大的生命力,代表希望。以后宋青洋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完全可以选择一个安逸的地方,他却仍旧回到了嫩江基地。他的生命似乎已离不开黑土地上的绿色。

  宋青洋从前所在的部队也曾三进两出大兴安岭,两出就是绿色的撤退,最后还是挺住了,绿色扎住了根,在漫岗丘陵、沼泽荒甸上开垦出44万亩耕地——到春天是44万亩绿苗,到夏天可以说是一片绿色的大海。到秋天哪?是令人心醉又令人发愁的绿色收获。

  嫩江基地下属八个场,每个场有五六个中队,每个中队的大场院里都堆起几座大豆山,满眼金黄,灿灿生辉。两亿多斤大豆要装进麻袋,每个麻袋装180斤,要由战士的双肩扛到仓库,再由仓库装上火车,每个战士每年要扛30万斤粮食,年年如此,这是何等喜人的收获,又是多么巨大的劳动量!醉人又愁人。更不要说豆荚、豆秆,本来是上好的饲料,由于太多了,满山遍野,成堆成山,任附近的农民随便拿,或人挑,或马车拉,或拖拉机运……剩下的便就地付之一炬,烧起冲天大火,昼夜通明。可谓热火朝天,热气蒸腾,成长了一年的绿色枝秆,贡献了果实,又化做草木灰,肥沃第二年的绿色。

  白色的冬天呢?积雪没膝,处处冰凌,应该是绿色退却的季节。

  宋青洋,嫩江基地的副主任,除去分工负责基地的生产,还负责抓部队的训练,等于基地的一年四季他都管了。生产就是播种绿色和收获绿色,春天备耕、下种,夏季田间管理,秋天收割。这三个季节部队都很忙,唯独冬季,封地净场,对庄稼人来说是休息的季节,是享受一年劳动成果的清闲季节。嫩江基地是“庄稼兵”而不是普通的庄稼人,冬天也不可能闲着,在宋青洋的号令下,3600名官兵,身着整洁的绿军装,头戴绿军帽,手戴绿手套,开到冰雪覆盖的操场上,展开了为期四个月的紧张而严格的冬训。

  于是,在雪白的冬季,在嫩江基地雪白的旷野上,又出现了一片片整齐而雄壮的绿色。使冰冻雪封的大地又有了生机,军人们的脸上红喷喷,冒着热气。

  冬训,使绿色又占领了冬天。

  宋青洋的理论则是:部队不训练不行,不练不为兵,不练不出战斗力。没有战斗力就没有生产力。闲兵不好带,越忙兵越好带。

  他的这番理论经常受到一些意外情况的检验。有一年,降雨量突破了本地区的百年记录,大雨倾天而泄,山洪如排山压下,嫩江水势如野马脱缰,防不胜防,堵不胜堵,人力已无法控制,决口已成定局,地方政府开始组织群众紧急疏散……嫩江基地接到警报,由宋青洋带着队伍上了河堤,绿色挺上来了!

  宋青洋雷霆震怒,精神迸射,基地的44万亩绿色,再加上地方上的庄稼,100多万亩大绿,眼生生就这么被洪水吞没?不存在能不能护住大堤的问题,“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一排排绿色扑进江水,护住大堤。另有一片疯狂的绿色飞快地传递着石块和装满黑土的麻袋,大堤在增高,在加固,有绿色的护卫,它不可能被冲垮。它终于保卫住了100多万亩绿色。

  绿色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用长久的眼光看它,绿色是不可战胜的。

  绿色是大地的诗。创造这诗,要有足够的真情、实意和诚朴。

  近四十年前,一名年轻的朝鲜族战士,不善辞令,性格内向,但聪明能干,被部队推荐离开大兴安岭到大连集训。经过短期集训,参加石家庄军官学校的招生考试,他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却因为说话少被集训队领导误解,有了误解又未及时向领导解释,使误解加深,激怒了领导,他的入学资格被取消。大病一场,带着一肚子委屈又回到大兴安岭,心灰意冷,只等服役期满便回家。

  黑土地上的人情厚,自己的部队更了解他,他的班长是广西人,是1951年参军的老兵、抗美援朝的功臣,自己没有多少文化却格外欣赏和器重他这个初中毕业生,鼓励他打起精神,不让咱去石家庄,咱就再考别的学校。石家庄军官学校培养指挥干部,说不定你更适合当一名技术干部。班长为他报名,给时间让他复习功课,他完全是被班长的热心感动了,一个战士也接触不了更高的领导,单是为了自己的班长也应该再考一次,他考上了齐齐哈尔铁路工程学校,班长比他还高兴,把自己的被子给了他,把自己藏了两年舍不得穿的一双新布鞋给了他,为他打好背包,送他到火车站,干叮咛万嘱咐,洒泪而别。

  这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影响了他的一生,许多年后只要谈起自己的班长,他就落泪。当年跟他一同入学的84人,最后毕业的只有37人,他是全校评选出来的五个技术尖子之一。四年后他毕业回到了原部队,成了一名出色的技术干部。

  他就是现在的嫩江基地主任郑完植,当年影响了他的班长,至今还在影响着嫩江基地。基地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把自己的干部、战士送出去上大学,这风气甚至影响到他们的后代。我在基地住了10天,采访了许多人,他们的子女凡是到了上大学的年龄,几乎都在外地上大学。基地专门派一辆大轿车,早晨送自己的子女到县里最好的学校去读书,放学后再把他们接回来。基地当然更不会错过从外面招收各种各样的人才进来,于是基地越来越兴旺。基地兴旺,绿色就强盛,强盛的绿色调和着人和大自然的关系,也调和着人和人的关系,缓解了现代社会的紧张。

  就这样,嫩江基地辽阔的黑土成了许多现代人羡慕的净土。

  外边的人一走进基地,很容易惊讶这里的男人雄姿英发又厚重稳朴,厚重稳朴又气宇不俗。而女人们更是美得令人难以置信,那肤色,那脸上的润泽是现代化妆品绝对涂抹不出来的。这让我想到了新疆的石河子,那是一座绿色的新兴城市,和嫩江基地遥遥相对,一个在大西北,一个在大东北,分别占据了中国的两角。五十年代初,也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到石河子,开荒,种地,建设自己的城市。他们在创造绿色文明的同时开始相爱,成立家庭,生儿育女。他们的后代意想不到的优秀,不仅智商高,而且外表漂亮,全国中学生的数学或文科类的各种比赛,石河子代表队常常名列前茅,高考升学率超过沿海大城市,各地文艺团体挑演员都去石河子。父母的血缘关系相距遥远,是他们先天遗传的优势,生长在一片没有污染的绿色环境之中,是他们后天的优势。

  嫩江基地连年保持人均产大豆的全国最高记录,是最优秀的绿色企业,无论军内军外,任何一个农业单位都不能与之相比。这证实了基地人的优势。这里有科学的解放,必然有人的潜质的最大解放。

  人的优势要依赖与之相适应的环境、氛围。当今世界上,越是经济文化发达的国家越重视绿色,绿色成了发达和文明的象征。它可以调解人的精神、缓解现代社会激烈的生存竞争。

  同样的种子,在嫩江基地就可以种植出品质最优良的大豆,搬到别的地区播种则未必会优质高产。44万亩大豆苗,横看密密匝匝,波浪起伏;竖看则垅背笔直,整整齐齐。每一棵豆苗都有自己独立的根系和生存空间,靠自己的力量进行光合作用,完成生长过程。同时它们又是生长在一个庞大强盛的集体里,得到了统一的科学的管理和护卫。

  我在基地的基层,见到了许多场长和政委之间,教导员和中队长之间,上级和下级之间,干部和战士之间,那种似兄弟非兄弟,似家人非家人的特别亲密关系:默契、合作、自然、轻松,又有相互的尊重。不像一家人那样随便和熟了就不讲理,不讲理就会起争端,闹矛盾。

  一场的场长高学贵接到总后勤部的领导要来视察的通知,便给自己的妻子打了个电话。他的妻子是基地理发店的经理,接到丈夫的电话,立刻带上全套理发工具,赶了80多公里的路,来到一场。在一场的地头、路边、场院里、汽车旁,她挨个给干部、战士理发。人漂亮,手艺也漂亮,干净利索,把一场的脑袋一个个收拾得精神百倍。一个多月来他们忙于抢收,几乎连吃饭、睡觉都嫌麻烦,哪还顾得了头发。把脑袋交给场长夫人来整理,他们放心,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享受。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舒服、自然,她穿着大红毛衣,系着雪白的围裙,打扮入时,风采俏丽。却和这黑色的旷野,金黄的大豆山,粗笨的联合收割机极为谐调,画龙点睛般地使紧张的秋收有了笑声,有了温情,有了动人的色彩。

  基地副政委肖文吉大校,陪我们早晨5点钟起床,尽兴地在黑土地上跑了一天,翻越小兴安岭余脉,横穿黑龙江省北部,直到中俄边境,可算在一个更广阔的背景下对黑土地又多了一些了解。地球上有三块黑土地,一块在乌克兰,使乌克兰成为前苏联的粮仓。另一块在北美洲中部,使加拿大小麦居世界之首,使美国成为世界头号农业强国。第三块就在中国东北部,松花江和嫩江平原上。见惯了黄土和红土的人,常以为松嫩平原上铺了一层黑粪。翻开的黑土,松软,湿润,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如同挂了一层油。

  有这样的黑土才会有盛大的绿色。

  奇怪,世界三大块黑土都分布在北纬45度以上的寒冷地带,说明寒冷是形成黑土地的一个重要条件,经过寒冷孕育出来的绿色才能辉煌壮阔。大自然是公平的,它让南方温暖多雨,四季长青,但青山绿地之下却没有多少内容。北方一些不毛之地,甚至莽莽沙漠之下,却埋藏着石油。一些光秃秃的大山,里面埋着宝藏,如甘肃的锡,山西的煤,辽宁的铁……

  黑土地也是大自然对人类的厚赐,嫩江基地没有辜负这片黑土地。在千里旷野,如果突然看见几座孤零零的楼房,那便是基地下属的一个场和一个中队的所在地。旁边一定还有四个银光闪闪的粮食烘干塔,并排挺立,直插云空,如同上了发射架的巨型火箭。

  割豆的,晒豆的,装豆的,运豆的,一幅秋满人间的兴旺景象。

  也有一部分顽强的绿色,仍留在针叶松的枝头,或者成片地占据着某处的山岗,或者像围墙挺立在路的两旁,随着路势起伏蜿蜒着。坐在吉普车里,看前面的路,有时像驼峰,有时会直立起来,像通天的胡同,待走到跟前,路仍旧是平的。是路两旁交替变化的各种树林,使黑土地上的路变得神秘了。

  晚上,当我们再次翻越小兴安岭,急急忙忙往基地赶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雪。四周一片漆黑,惟有车灯吃力地照出车头前的一小片雪景:关里的人难以见到这么大的雪,雪花大如拳,不是从天空飘落下来,而是从旁边的黑暗中突然弹射出来,一团接一团,一团赶一团,旋转着,推进着,拧成千万条粗粗的雪绳,永远扯不断,拉不完。

  吉普车仿佛已经被这些雪绳塞住,缠住,车轮打滑,慢慢爬行。而雪团不停地射来,最后竟变成了雪枪,吉普车头如张开的大口,以与雪团迸相同的速度吞吃着这些冰冷可怕的东西……

  农历刚进九月,序属三秋,就下这么大的雪。肖文吉告诉我,从现在起,一直到明年阳历5月,大雪不化。大雪覆盖,正可以保护墒情,地里的水分不蒸发,雪水本身又富有氧分……这就是寒冷的妙处了。

  黑土地用多半年的时间做准备,积蓄力量,迎接新的绿色。这绿色怎么会不强大,不充满生机!

  部队在冬训,黑土地也在冬训,全是为了新的绿色。

  在我们即将离开嫩江基地的时候,基地副主任刘衍杰大校送给我一袋黑土,这是非常珍贵的礼物。我家里有近二十盆花木,明年春天倒盆换土的时候,我将给每个盆里都撒上一把黑土,愿我的花木也能长出嫩江基地那样的绿色。 一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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