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专栏”
我很看重《晶报》发给我的“最佳专栏作家奖”。
其理由有二:一、眼下正是“专栏时代”,此奖可谓“生逢其时”。手机、电脑已成为每一个人的“专栏”,而纸质传媒更是无报(也包括许多刊物)无专栏。这首先是报刊生存的需要,专栏体现了报刊的一种文化形态,协调着媒体与生活、与人生、与艺术的关系,关乎着报刊的品质,甚至会成为报刊的面孔。
比如“五四”时期,鲁迅等文学大师的专栏文章不仅是“投枪和匕首”,同时也促进和繁荣了新文化运动。许多报刊因某些专栏办得好,而声名大噪。专栏文章甚至成了一个报刊的标志。眼下之所以说是“专栏时代”,是根据专栏这种形式特别适宜当下的社会现实。
专栏文章在广义上属于散文的一种,类似随笔、札记,篇幅可长可短,立意可庄可谐,题材无所不包,天地君亲师,神仙老虎狗……笔随心,心随笔,信笔写来,随心流淌,感觉应笔而生。完全自然,完全诚实,表现出一种与现实生活相契合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
现代人心散,神散,情散,事散,而专栏文章的题材虽散,却要提供真情,提供一点思想、一点智慧,乃至一点事实。这正适应了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最为灵活便捷地反映了现代人掩藏在散漫外表下的紧张、浮躁和不信任情绪。所以,一个作家倘若写不好专栏文章,便很难跟这个社会交流,也很难说他是关注现实的。
二、我以为能写好专栏文章是一个作家成熟或正在走向成熟的标志。专栏不仅需要“专”,还要“杂”,所以邓拓以“杂家”自称。“杂”其实就是“博”,写得好的专栏还要“精”和“深”,只要看看那些专栏大家的文章,就知道写好专栏是多么的不容易了。邓拓就以一个专栏《燕山夜话》立世,乃至不朽。鲁迅终其一生也主要是在经营杂文……
我当年只读到中专毕业,先当工人再当兵,后来迷上了写小说,竟滥竽充数地当起作家来了……可想而知有着怎样严重的“先天不足”。
我于一九九二年初,开始为报纸写专栏。当时是受《文汇报》一位朋友的鼓动,他说一周一篇,一两千字即可,对你这个写惯长篇和中篇小说的人来说不是很容易吗?而且不会影响你继续写小说。哪知专栏开场之后就收不住了,上海的朋友逼稿有方,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用电脑写作,他催稿不打电话,都是在下班的时候发个加急电报。从上海到天津,加急电报需要六个小时,送达给我时正好是半夜。我住在大理道一个大杂院里,深更半夜摩托车嘟嘟嘟地开进院子时格外刺耳,邮递员再高叫一声:“蒋子龙电报!”差不多就将全院子的人都惊醒了,极大限度地调动了邻居们的想象力:半夜来电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火上房的事……没有人会往好处想。这一招太损了,半夜被闹腾过两回之后就再不敢等他来电报了,都是提前把稿子寄去。
促使我写专栏“一发而不可收”的另一个原因,是读者对这些短文章的反应很强烈。《光明日报》一著名记者,将我的《小人效应》一文自己复印了几十份散发给他的朋友。《寻找悍妇》一文收到近百封来信,其中还有几位女士附有她们的简历和玉照,希望我能将她们介绍给文中讲述的那位单身副教授……等等如此这般,我写“专栏”就欲罢不能了,一下子就写了十多年。
这些年来为写好专栏不能不大量读书,查阅无计其数的资料,绝不敢以想象代替事实和论据。久而久之,自忖对自身的“先天不足”有了一些弥补。
作为收获,专栏写作甚至代表了我近年来的主要写作兴趣和写作状态。十几年下来,除去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人气》《空洞》和《农民帝国》之外,其余的数十本书,都是收集专栏文章编汇而成的散文、随笔集子。最近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世间闲话》,就是以发在《晶报》上的专栏文章为主编辑而成。
但我也很清楚,自己的文章离心目中真正的“专栏”,还欠着火候。于是便更加感谢《晶报》的鼓励。
2008年末 蒋子龙文集.13,评与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