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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温暖

蒋子龙散文 蒋子龙 1965 2021-04-06 06:20

  有些东西之所以叫“纪念品”,是因为它记录了人生的脚步。

  我有一个很大的扁柜,占据了家中最大最完整的一面墙,里面存放的每一件纪念品,都记录了我的一段经历,都有一个故事。其中摆在显著位置、看上去极普通却让人觉得很特别的“藏品”是一块煤,一块实实在在的闪着光泽的煤,放在一个精美的托架上。

  它是我在平朔煤矿的地下掌子面亲手捧回来的。压在煤块下面的卡片上写着:“9号煤,平均发热量5948kcol/kg,干基灰分21.6%,干基硫分1.38%,干基挥发分31.1%。”每当我独自端详它或向朋友讲解它的来历的时候,伴随着回忆心里会泛起一股温暖,一种向往和敬意……还有警策和思虑。

  我对煤矿并不陌生,曾多次下井,有些还是全国著名的大矿。下井时无一例外都从上到下地穿戴好矿工的装备,头上顶着矿灯或爬进去,或乘升降梯到地心,然后再坐轱辘马进入采掘现场。来到平朔煤矿井工一矿,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全国第一”,我们是乘大型吉普车下井并直达采掘面。其实既不“采”也不“掘”,更不是“挖”,而是“割”,我跟着“割煤机”向前走,竟产生一种坐在联合收割机上在丰收的田野上向前挺进的错觉。

  不只是我们,矿工门每天下井出井也都乘坐卡车,像地面上的人乘坐公司的班车上下班一样。平朔煤矿的地下,像一个浓缩的地面上的高速公路网。地下数百米深处蛛网般的巷道,就是一条条相互连接的公路,其灯光、路标、信号以及各种指示牌,周密而规范。

  它缺少的只是路边的广告,多的是安全警示语。任何一个矿工只要想出一句有利于安全的话,就制成一个牌子,配上灯光和他的照片,镶嵌在巷道壁上,光芒闪烁,格外醒目。每隔二百米有一个“救生舱”,可供三十人生活四天。每隔五十米,道边有一个自救站,备有淡水和氧气……

  他们的理念是:“生命至尊,安全为天!”

  我当时感觉,即便爆发一场战争,也未必能摧毁平朔的“地下王国”!

  因此我在平朔获得的第一个感觉是“温暖”。就因为这里的生产条件和生活环境,与他们的生产规模和所创造的价值大体是相称的。他们仅去年一年就为国家上缴税费八十一亿,创造利润七十九亿,实现产值三百一十亿……这是多少钱哪!

  国家赖以自豪的所谓“占世界第二”的经济总量,大头是靠许多像平朔煤矿这样的企业给撑起来的。要知道煤是不可再生的资源,虽然属于国家,可埋在他们祖辈生存的地方,平朔人给共和国提供的是“乌金”,是热能,是动力,这里面也有他们的精神。正像《平朔之歌》里唱的:“共和国的炉膛里燃烧着矿工的赤诚。”

  那么共和国呢?是不是更应该感谢、尊重、爱护这种赤诚,乃至以同样的赤诚温暖矿工?

  平朔地处“天下九塞之首”的雁门关外,统称塞北。至今还保有古战场的遗韵,内外长城及高高低低的烽火台举目可见,“草带烽烟色,蝉为朔吹声”。当我们乘着一阵风沙登上世界一流的平朔安太堡露天煤矿的大岸时,似依稀听到了角声连连,重鼓震天,浓烈的烟尘遮住金戈铁马,却挡不住诗人李贺的吟唱:“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奇怪,这塞外的风沙来得猛,走得也急,尘暴一退,一个令人震惊的巨大煤坑呈现在眼前。采煤工作面是几十平方公里,全部机械化,其程序就是“铲”和“运”。一铲下去就是一个六十立方米的大煤堆被轻轻端起,转头倒进一次可装载二百九十二吨的运煤车里,然后沿着螺旋形的车道攀缘而上,一辆接一辆,势如游龙般夹雷携电地驶向选煤厂。

  即便没有去过平朔的人也可以想象一下,那巨大的铲车若一下一下铲下去,似能把地球给挖穿,一辆辆运煤车则如一座座小的煤山在移动,它的一个轱辘的直径就是三米七……上千台这样的设备同时作业,该是怎样的一种气势?

  ——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现代化露天煤矿。

  目前中国是全球最大的产煤国,仅平朔煤矿就年产一亿吨,全国还有十三个年产亿顿的煤炭基地。世界上约百分之三十五的煤矿产量出自中国。我们不仅是煤炭出口大国,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煤炭消耗国,中国在经济上所感觉到的“温暖”,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对“乌金”的开采和燃烧。所以,我将其称为“黑色温暖”。

  2010年9月10日 蒋子龙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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