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蒋子龙文集.7,燕赵悲歌

§白聚奎又起杀心

  樊勖中的家被愤怒的股东们砸了个一塌糊涂。股东们推举出十名代表,坐在樊勖中的家里等他回来。他们限屈蓉三天内找回樊勖中做出答复,否则股东们就要到法院控告,请律师来看着抄家封门,由股东们拍卖樊勖中的全部财产。

  屈蓉吓得抱着小女儿缩到墙角里,被股东的代表监视着,两天两夜没敢动地方。第三天也眼看就要过去了,还不见樊勖中的影子,代表们沉不住气了。一个手持拐杖的大胖子,使劲用拐杖戳着地板,声狠气暴地对屈蓉说:“快说,你丈夫到底藏到哪儿去了?”

  屈蓉搂紧了孩子,低头不语。她也确实不知道樊勖中这时候在哪儿。她不相信丈夫会躲起来,这种事是躲不过的,他也不是那种只顾自己、连家庭和事业都不顾的人。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她比股东们更着急。她托贺嘉运和郑翃四处打听,两天来毫无结果,只好给已经无职无权,在家养病的老父亲送信。今天一上午又过去了,仍不见任何消息。这位貌似柔弱的女子,心里却有一股刚劲,两天来不吃不喝,硬是挺过来了。

  股东中一位肥胖的绅士见从屈蓉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心情烦躁,火气无处发泄。他扫视着屋子,寻找发泄对象。他把茶壶、茶杯、玻璃镜子等,能砸的都给砸了。屋里实在没有什么可砸的了。他忽然发现北墙上还挂着一幅樊勖中亲自画的碱厂规划图。大胖子的火气一下子又蹿上来了,当初也正是这幅画骗得他买了三万元的“永利”股票。他双手举起拐杖就朝那幅画砸去,突然从他背后嗖地飞来一把尖刀,贴着他的左腕扎到墙上。他大惊失色,刚想回头,又一把尖刀飞来,贴着他的右腕扎到墙上。胖绅士尖叫一声,身子发抖,就要瘫倒下去,只觉得屁股被一只大脚掌顶住,他的身子随即也被顶得贴在了墙壁上。

  股东代表们全都吓了一跳。像刚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在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大汉,左手叉腰,右脚踹着胖绅士的屁股。他长着一副狰狞可怖的面孔;一说话,胸音浓重:“你们这帮舍命不舍财的钱串子脑袋,还想控告樊老总,要是樊夫人和他的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就是叫你们逼死的,人命关天,你们这群王八蛋一个也跑不了!”

  这样一群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一个不知哪儿来的野汉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脸上挂不住劲了,一个个怒冲冲地问:“你是谁?这样粗野无理!”

  “嘿!他妈的,你们是二小穿马褂——假充圣人,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你们砸了樊老总的办公室,砸了‘永利’办事处,又砸樊老总的家,我还没有跟你们算账哪!告诉你们吧,我把‘永利’买下了,你们的钱由我给,一年后找我要。砸坏的这些东西由你们十个人包赔损失,每人扣除五千元。有不乐意的,打官司上告请便,老子奉陪到底!”大汉说完,右脚一使劲,胖绅士号叫一声,尿都被挤出来了。大汉又一撤脚,胖绅士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代表们赶紧过来搀扶,又一次问大汉:“你到底是谁?”

  大汉又嘿嘿一笑,令人毛骨悚然。“你爷爷就是青洪帮的总头领白聚奎,怎么样?”

  股东们都傻眼了,跟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办法,既讲不得理,也得罪不得,他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代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继蔫溜溜地离开了樊家。他们也只好先撤退,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一见股东们全走了,白聚奎走到屈蓉跟前,小声说:“樊夫人,您可以吃饭了,我已经打听到了樊老总的下落。”

  屈蓉着急地抬起头:“他在哪儿?”

  “被绑票了……”

  “啊!”屈蓉肚里没食,身体极虚弱,被这个消息一惊吓,立时昏过去了。她的三岁的小女儿大哭起来。白聚奎慌了手脚,他不敢碰樊夫人,忙抱起孩子,从外面招呼来两个女人把屈蓉扶起来,给她喂了一点汤,才渐渐醒过来。

  白聚奎赶紧弯下身子安慰她:“樊夫人请放心,我很快就能把总经理救出来。”

  屈蓉睁开眼,感激地冲着白聚奎点点头。往常她不敢正眼看白聚奎,今天却觉得他的长相并不可怕,倒像很和善。他为“久大”和“永利”的确出了不少力。一开始,“久大”、“永利”的货物,在水路运被劫,在铁路运被卡,被敲诈勒索的事经常发生。白聚奎的徒弟遍布全国,他一出头或者亮出他的牌子,到处都可以通行无阻。现在不论水路,还是铁路,一见“久大”、“永利”的字号就一律开绿灯。樊勖中当然也给了白聚奎许多好处,他从不把白聚奎当流氓头子看,他不要保镖,更不用白聚奎当他的保镖。他尊重白聚奎的人格像尊重何蕴畅的人格一样,决不揭短,不提旧恶。白聚奎外表刚强,内里却唯恐人家瞧不起他。在樊勖中这个上层人物组成的团体里,他感到自由、平等,十分感动。特别是樊勖中又亲自推举白聚奎的四个孩子都上了学,并由永利公司供给学习费用。使他后代能够改换门庭,走上了一条可以成为上等人的道路,这使白聚奎动了真感情,对樊勖中感恩戴德,愿意为他两肋插刀。此刻,屈蓉也破例敢和白聚奎说起话来。白聚奎掏出樊勖中写的字条正要交给屈蓉,恰巧这时候贺嘉运来了,他抢先从白聚奎手里接过字条。字条上没有写抬头,也没有署名,但贺嘉运一眼看出的确是樊勖中的笔迹:

  此事是英商卜内门公司串通巡捕房的几个坏人所为,意在夺走“永利”,这就更证明“永利”大有前途,成功在望。万不可答应他们的任何条件。如退让就将断送“永利”,且给中国的民族工业酿成大患。切切不可以我为念。

  贺嘉运把字条看完又递给屈蓉,屈蓉看完后大哭起来。贺嘉运安慰她说:“你不必担心,打听出勖中的下落就好办,我立刻去找郑翃,叫他在报纸上揭露这种事,给卜内门公司施加压力。我再到巡捕房当面向他们提出抗议,估计他们会把人放出来的。”

  白聚奎插嘴说:“要是他们狗急跳墙,对樊老总下了黑手怎么办?”

  屈蓉一惊,贺嘉运也不无顾虑。白聚奎又说:“这是巡捕房的坏头子李景林干的,即使他们肯放人,也会把樊老总交到法院,告他坑骗股东,麻烦少不了,还得花一大笔钱。”

  贺嘉运急切地说:“聚奎,你说怎么办?”

  “对付流氓还得用流氓手段。我昨天晚上掏他的老窝去了,偏巧李景林这小子不在,把他老婆掏走了。刚才我去找他,要求拿他老婆和樊老总交换。他不干,他说老婆不值钱,死了这个还可以再找个新的,樊总经理可是只有一个。我和他好说歹说,他提出再加上五万元钱方可以交换。”

  “五万元?”贺嘉运做了难,要有这五万元就好了,现在缺的就是钱,开工失败,谁还肯再借给钱。他是“永利”的发起人之一,又是公司的董事,为了“永利”,他的金城银行都快拖垮了。他正迟疑不决,屈蓉到内室把自己的珠宝首饰和陪嫁的衣物全拿出来放在白聚奎的面前,哀求说:“白先生,托您把这些东西变卖了,看够不够五万,不够再想办法,救人要紧。”

  “这……不行,我不能拿您的东西!”白聚奎额头的青筋暴突。这个曾杀人放火、无恶不做的汉子,一度灵魂里善的一面压倒了恶的一面。现在恶念又抬头了。樊勖中当了十几年总经理,光是开办久大精盐公司就应该发大财,他不仅没发财,没盖一所房子,现在倒需要拿老婆的嫁妆去赎命。他两袖清风,全公司的人谁不看得明明白白,这样的好人在这个世界上却吃不开!他好像自己应该主持公道,除暴安良。一转念,他杀心又起,从墙壁上拔下他的飞刀:“请樊夫人放心,今天夜里我要不把樊老总给抢出来,誓不为人!”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贺嘉运拦住了他,“那样就把事情闹大了。我去想办法弄钱来,你跟我走。” 蒋子龙文集.7,燕赵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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