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平阳的铺盖搬上了李四虎享用了八年的床板。
第一次独立组织训练,庄营长自然要亲自把关。但他没有走进炮场,老远地蹲在一棵树下,悠然自得地抽烟。令庄营长困惑的是,石平阳用了整整一个上午训练拔插销,那玩意儿简单得就像放屁,犯得着费这么大劲?
后来他总算弄明白了。在石平阳手里,全班六个人没有一个顺利过关的。老兵们对拔插销这门技术早玩腻了,很不情愿,却被石平阳鸡蛋里挑骨头,做一次,挑一次,而且那骨头挑得合情合理,有根有据。老兵服了,新兵更不敢马虎。庄必川想,有门,李四虎那个茬他接上了。他是在磨呵,磨意志,磨韧性,也磨较真劲儿,把老兵磨软,把新兵磨硬,在老兵面前磨出威严,在新兵面前磨出威信。
庄营长起身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李四虎语录:“第一招是斗住老兵,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而且要绝对保证踢得他不敢吭气,往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下午训练分解结合。庄必川踱着营级步伐直接走进了训练场。那阵子石平阳显得很清闲,在一旁冷眼相观,既不示范,也不纠正。兵们各自为战,把炮上的铁疙瘩们卸下来装装上去卸,十分认真卖力。庄必川叫过来两个人亲自验收,其动作之熟、速度之快、精度之准,令庄必川高兴得直想哼几句《沙家浜》。
“石平阳呵,我来考考你。”庄必川把石平阳叫到圈子外,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抓了把碎土向空中抛去,说:“开始!”
“风向十三至二十。”石平阳脱口而出。
庄必川走到炮后方向盘前,标定十三至二十,再对上接目镜,镜头射线果然与远处一缕炊烟走向重叠。
庄必川哼了一声:“不错,正负不过五。风速?”
石平阳略一迟疑,然后说:“每秒二。”
庄必川又把手伸到风中,挡了挡说:“基本正确。”想了想,又说,“再考你一下,理论的。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勇敢者只死一次,胆怯者却经历千百次的死。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咱们师长。”石平阳毫不含糊地回答。
“是吗?”庄必川满脸狐疑,“我怎么记得像是拿破仑说的。”
“师长看望新兵时说的。原话是普鲁士的一个叫克劳什么茨的人说的,师长那天用来教导我们。”
“你小子,好记性……你会拉胡琴么?”
“不会。”
“会下围棋么?”
“不会。”
“喜欢文学么?”
“上学的时候想当作家,那时候谁都这么想过。”石平阳有些不好意思,“写了几首……那不叫诗,老师说我那是干叫唤,提虚劲,以后就没再写了……其实,我自己觉得那诗挺好的。”
“写诗?咱们师倒真有个大诗人,在《解放军报》上发表过。师长,咱们师长,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到外国当过武官。上面有人嘀咕说咱们师长几十大岁了疯疯癫癫,没个大领导的味儿,但咱师干部没个不尊重的。”庄必川扭过头问,“见过师长打篮球吗?”“没有。”石平阳答。庄必川很幸福地笑了笑,接着说:“师长每回到团里来都要组织打篮球。他自己不打,当裁判。《体育报》上登过一张照片,中锋带球上篮,是宣传科朱干事拍的,师长亲自提诗。听着呵,”庄必川咳了下,润了润嗓子,酝酿了一阵激情,然后开始朗诵,“……呵,呵,离开地球/在这个瞬间/将粗犷的人生抛进空中/完成一次力的写意……呵……呵……”庄必川陶醉了片刻,问,“知道那中锋是谁吗?”
“是你,营长。”
“咦,你是听谁说的?”庄必川好生奇怪。
“猜的。”石平阳咧嘴笑了一下,笑出了狡黠的味道,“你记不住克劳什么茨,却把师长那首诗背得滚瓜烂熟,这很能说明问题。”
“哦,哈哈……小子,恋爱过吗?”
“没有。”石平阳回答得很坚决。他觉得自己曾经对某个姑娘产生的那点小意思,距离恋爱的境界还十分遥远。
“会溜冰么?”
“不会。”
“康乐球?”
“不会。”
“操,你小子爱好也太单一了点儿。”庄必川很遗憾地咂了咂嘴巴。
石平阳觉得委屈:不是你一个劲地鼓励我们要一心一意扑在训练和工作上么?怎么又成单一了?
“也好。人啦,一辈子只能干成一件事。当然,指的是大事。炮兵的大事就是操炮……不过,也得丰富点。冲你这身膘,这副灵劲,打篮球准是一把好手,师长一见肯定喜欢,没准也会给你来上张照片配上首诗……你小子还真有股帅劲儿……怎么样,星期天我教你打篮球?”
“不用教,打篮球你不如我,营长。”石平阳挺了挺腰杆子。
“嗬?你不是不会么?”
“我没说不会。你什么都问了,就没问我会不会打篮球。在学校我是校队中锋。”
“那好,星期天咱们定点投篮。我要是输了,送你一条鸡公山香烟。你要是输了,就把我的被子给拆洗了。” 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