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上摞了寸把厚的雪,洪家集街面上便迸出了几响爆竹声。
孟成文家的桌上摆了四碗清汤挂面和一小钵炒米饭,饭尖上撂着那只油光光亮闪闪的咸鸭腿。
玉茹收拾停当,喜滋滋地喊了声:“过年啦!”瞎娘就赶紧挪挪凳子,围了过去。于是过年。
娘吃得飞快,先吃干的,碗底舔得不见米星。又端起挂面,捞稠的。
玉茹见娘吃相馋,眼看挂面碗也快净了,轻轻地叹口气,想了想,便拎起咸鸭腿,放进娘的碗里。
孟成文愣住了,傻傻地瞅玉茹。
娘也愣了,问:“啥?”
玉茹冲丈夫平和地笑了笑,说:“咸鸭腿,娘,吃了吧。”
娘的老脸先是一绷,后又绽出了笑,伸出手,摸住鸭腿,抽动鼻子使劲嗅:“哦,好香噢……”
孟成文两边看了看,眼就湿了。
瞎娘却迟迟不动口,闻了一会儿,又放了下来,说:“娘吃饱了,你们吃吧,成文大男人家,操心着急的。茹哇,你也吃一口……娘肚里满了。”
“俺们往后的日子长哩,有的吃。娘你就甭推了。”又捅了捅孟成文,孟成文便抬起眼,说:“就是,娘,你吃了吧。”
瞎娘又仰起脸来,没一丝光亮的瞳仁随着头颅晃了几圈,琢磨了老半天,才说:“也罢,娘就啃一口吧。”
玉茹说:“啃吧,已经凉了。”
孟成文倏地把脑袋低下去,再也不吭气。
屋里顿时静下来。几颗雪片随风从门缝里挤进来,落在地上便化了。火塘里毕剥作响,不时炸出一些火星,点缀着过年的喜色。
瞎娘举起咸鸭腿,又在鼻子下抽走几缕香味儿,却忽然住手僵了胳膊,喃喃地说:“咋?咋该俺吃喔?看馋的,老糊涂了不是,咋把孙头子给忘了呢?”
玉茹忙说:“给他留着一碗挂面哩。”
“不中,”瞎娘挺了腰,干瘦的老手在桌面上摸索一阵,说,“赶紧把孙头子抱出来,小人儿也要过年哩!”
“他不能吃咸的,还是娘吃吧。”玉茹说。
“嚼哇,嚼烂了喂。他要不吃,你就吃,催奶哇!娘是定定不吃了,娘的肚子真满了。”瞎娘说完,当真打个饱嗝。
玉茹看看娘,又看看丈夫。
孟成文说:“嚼吧,兴许能吃。”
玉茹默默地走进里屋,抱出棒棒,眼泪珠直打转。说了声:“那,俺就嚼一口……”说不下去了,索性不说。拿起咸鸭腿,很秀气地咬了一口,在牙齿接触的部位,咬了指甲盖大小的浅坑。含在嘴里慢慢地嚼了一会,然后把一团细碎的肉泥哺进棒棒的口中。棒棒起先还是很老实地偎在娘的怀里,冷不丁被拽出脑袋,又被挤开小嘴,很有些不自在,便手脚乱动,并吐出一串白沫,将鸭腿肉末全部捎带出来,然后大声啼哭。玉茹赶紧伏下身子,将儿子脸上的肉泥舔了个净。 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