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巩羽离开了河岸。他决定到山上去寻点野果或者捕捉山鸡蛇虫之类的东西充饥。对于山地作战,比对付水下动物他更有信心。
路上他果然投石击中了一只将飞未飞的鸶鹰,不用火烧,捡起来扒皮剖膛,一顿咸淡适中的美餐便以神速之势进入腹中。食毕,掬一捧山涧泉水润润肠子,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根据太阳的位置和山脉的走向以及河流的出入始末,他判断他现在还在隗娥山脉,但是他很快便认出此处已经距离飚荽砜不远了。
他在山下坐了半个时辰,然后作出一项重要决定。他决定向飚荽砜进发,他将要把那里作为他的立足之地。
飚荽砜南北走向四十几里长,虽然不算太大,但是山里壑深林密,古木参天。厚厚的莽林如同巨大的网络,严丝合缝地覆盖着嵯峨的峻岭。林中藤缠蔓延盘根错虬,加之年复一年落叶成泥,沼深泽广,瘴气浓郁。
自古这里就是兵家不争之地。前几次北征,军中也有谋士向中帅进言凭此山之险之蔽,出奇师披亢捣虚,断敌犀邡山辎重营地,可以达到疾水落川之势。但是这些谏计都被中帅坚决地驳回了。
据说,早在三十年前,伯约中帅还是一名营将的时候,跟随当时的中帅圭尔忽北征,那时候就曾经派出过一路统制进入飚荽砜,岂料一去不返,一万多名将士如雪水般化进了这高深莫测的苍莽的林海之中。那支军队究竟是葬身蟒狼罴熊之腹,还是坠入沼泽深渊之中,抑或真如传说的那样误饮瘴气而立地成树?没有人能够知道这个谜底。听伯约中帅说,此后派出去寻找的人,也是杳无踪影。于是,飚荽砜便成了南蓼军和北蓼军之间的一块无人问津的军事禁区。
现在,巩羽铁下心来,要将飚荽砜为己所用。他很清楚,无论是阳泉山还是隗娥山,都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两边的戍兵将会一遍又一遍地梳理那些地方。他只有首先征服飚荽砜,在飚荽砜的莽林兽窝里生存下去,他的崇高的长久计划才有可能实现。
他在山下坐了很久,细密地扫视这座如魔似幻的山峰。这时候他忆起了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件事。
那是在司马卓阻挠他自戕之后不久,他仍然处于生与死的徘徊的时候,公孙阳带领几百名残兵败将杀出重围赶到他的身边。公孙阳对他讲,呼延干在混战中被斩,三路统制的兵马像散珠碎玉一样再也无法收拢了。那一会儿工夫,他脸如冰铁心如断石,坚决地拒绝了公孙阳的劝说,用剑锋刺破中指,以马背为案,在一方残破的旌叶上写下了以下文字——
中帅大人钧鉴:琵卢坡之战,一败再败,祸及全军。盖因末将违令妄动所致。今虽存苟且之身,但无颜归见故人,心如枯木。绝意葬身败地,寻旧部探迷津,论战事运机谋,于黄泉之下助我北征。末将遗下一子,年方二七。恳中帅念末将一生征战,纳其入伍为卒。待他年北征有成,嘱其寻父骨骸归葬故里。罪将巩羽绝拜。
当他把这封信交给公孙阳的时候,几名老军卒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袍角,声泪俱下地恳求他回心转意。公孙阳也慷慨表示,此次兵败琵卢坡,他和呼延干也有不可推脱的干系,绝非巩羽将军一人之过。巩羽将军乃是朝廷重臣、中帅股肱将领。中帅一定能够明辨是非,给巩羽将军一个机会的。
但巩羽的决心是不可改变的。他挥剑割断了老军卒们紧拽不松的袍角,然后纵身跳下山崖。再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事实上,那时候他并没有打算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他跳下去的那块地方是事先就看好了的。没想到跳下去之后立足不稳,竟然噼里啪啦地滚出去好几十丈远,差点儿当真葬身败地了。也算是天遂人愿,他好歹还算活过来了,只是后背有点伤,头皮磕烂了一块。这点子伤对于他来讲,委实算不上什么。死是早晚都要死的,但是眼下是不能死的。眼下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找到一条上山的路。 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