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焦灼的气息中,河滩上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两三百人以各种各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除了被枪打死的人以外,其余的人都是在企图逃离的时候被毒气熏死的。爷爷很容易就找到大毛他叔,他侧卧在沙堆旁,一排机枪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尸体还没僵,一股血还在汩汩地流着,流到沙堆里就不见了。
找老七他叔则用了不少时间。下游的死尸太多,有几处人都成了堆,爷爷不得不用手去将他们搬开,一张张面孔地辨认。下游的河滩上都找遍了,仍没找着,爷爷想他一定是捡着一条命了,不由得暗暗发慌。老七他叔要是再活着回来,显然对爷爷是件很危险的事。
四周很寂静,爷爷捡起一支步枪,朝天放了一响。见没有反应,他又放了第二响。无论是炮楼还是小山上都是平静如初。
爷爷这才知道,两家为了自己的命根子,将全部力量都派出来了。
他坐在河滩上,从烟袋里抠出一坨烟丝按在烟杆前面的小锅里,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然后磕掉烟灰,重新按进一坨烟丝。一连抽了五锅,爷爷心情舒缓了些。
这时,沙坑里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
爷爷站起来,正要走,眼前的河水咕咚一响,浮起一个白胖胖的身体背部,看看觉得眼熟,爷爷放下烟杆往水里走去。走了几步,水就淹过头顶。爷爷划了十几下,游到那尸体旁伸手将其用力一翻,死人的手正好在爷爷脸上扫了一下。爷爷吃了一惊,以为那人还活着,忙将他往水里按。按了几下见没动静,才又让他浮起。
那张脸使爷爷确信老七他叔也死了。
婴儿的哭声更响亮了,两张嗓门此起彼伏地张扬着。
爷爷回到沙坑,解开袋子之前还以为他们尿湿了,抱起来一看,没有尿尿,他们饿了。
爷爷抱着两个婴儿,先后找到那两个产妇,用脚试试后,爷爷不免叹了口气。
回到家中,父亲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小脸问,仗打完了?
爷爷说,完了。
父亲说,谁打赢了?
爷爷说,我打赢了。
父亲说,怎么就只抓这么两个小俘虏?
爷爷说,大俘虏心野了,养不家。
爷爷将两个婴儿放在竹床上,自己到灶后去点火熬粥,准备喂他们。
父亲从门槛上转过身来说,你又没有奶,怎么喂他们?不如送给大佛寺的和尚。
爷爷一下子乐了,说,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爷爷和父亲真的抱起婴儿去了大佛寺,把他们交给了管事的和尚。
和尚看了看他们的相后,对爷爷说,这两个人得取个重点的法号压一压。
当着爷爷的面,和尚将左手抱的一个叫陀子,右手抱的一个叫佛儿。
爷爷口渴了,找和尚要水喝。
和尚说,我不能给你茶喝,你手上有血,身上也有血。
爷爷说,心里还有血呢!
和尚不说话。
爷爷说,你给我儿子喝,让我儿子喂给我行吗?
和尚叹口气,将一杯茶递给了父亲。
父亲喝了一口,然后口对口喂给了爷爷。
喝到第三口,爷爷见院子聚了十几个和尚,手里都拿着锄头和铁锹。
爷爷问,你们去做什么?
和尚说,他们要去西方乐土,在等我们去送呢。
说着钟声响了,和尚们合掌诵了一遍经,一个跟着一个走出庙门。 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