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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风凛凛 刘醒龙 3652 2021-04-06 06:20

  吃早饭时,习文说,她想好了一个主意,她不和师傅一起做了,那里工钱太低,她去和蓉儿搭伙做,赚的钱可以供我上学。

  照习文的口气,因找到杀害赵老师的凶手,弄得我上不成学,所以她欠了我家老大一笔人情。

  习文这话一出,爷爷就因激动而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从未见他咳成这副模样,整个身子蜷成一团,无异于一只瘦猴,脸上先是通红,慢慢就变成了青紫,可怕的是两只翻白了的眼睛,一下一下地往起鼓凸着。我和习文都慌了,四只拳头不停地在爷爷的背上反复捶打。

  好在爷爷终于缓过劲来,他呷了几口习文递过来的水,说,习文,你现在是我们杨家的人了,你不能去做那种事。

  习文说,我理了两年的发,怎么现在不能做了呢?

  爷爷说,翠水和蓉儿不是在理发。

  习文说,怎么不是在理发呢?

  爷爷说,你什么也没听说?

  习文摇摇头,说,我从不听镇上人的瞎话。

  爷爷说,可这话是真的,她俩是在卖——臊!

  爷爷差一点说出更难听的两个字来。

  习文猛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屋子里开始沉默起来,不时有三两下喝粥的声音。

  我夹了一块辣椒放进嘴里,嚼了几下额头便出汗了。

  我起身找了一条毛巾,将汗擦去,返回饭桌上时,心里打定了主意。

  我说,习文,爷爷的话很对,哪怕我三生不读书,也不让你去做那种事。

  爷爷这时也说,我细细想了一下,赵长子在西河镇几十年,可以说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一个污点。大家欺负他只是因为他为人太善。如果他也偷也抢,别人就会怕他偷到自己头上,抢到自己头上,就不敢事事处处压迫他。虽然他说不上是一世英名,可假使你真进了栖凤楼,那对你爸的名气的损失也是够大的。我们杨家倒不在乎这个,上两代的人就这么个出息,眼看着学文也不是守着一个女人过一生的德行。可毕竟这事是最最让人瞧不起的一宗丑事呀!

  习文轻轻搁下筷子,也不看谁,两眼直直地盯着什么说,你们听说过出污泥而不染这话吗?

  爷爷说,什么染不染?

  我说,就是你常说的:只有人弄脏水,水是弄不脏人的。

  爷爷说,我晓得你心性高,与西河镇的女人不一样,可你与她们成天泡在一起,还有许多进出其中的不规矩的男人,到时候只怕那些闲话就会让你受不了的。

  习文站起来说,大不了他们像对待我爸一样对待我。

  我说,可我还是怕她们会把你带坏了。

  习文说,我爸在西河镇几十年,怎么就没有跟着你们学坏?

  爷爷一下子生起气来,说,西河镇真那么坏?怎么就没让你一家饿死?

  爷爷说这话时一脸的百感交集的神情。

  习文没再做声,低着头一直往门口走。后来,她一只脚踏在门槛里,一只脚踏在门槛外,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是要去她们那里做事。

  习文走后,爷爷对我说,娶这种女人做媳妇,只怕你将来不好管束。

  习文到店里和师傅说,她要离开他,不再在他这里干了。

  师傅一听,当即就发起火来,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你培养成材,可你翅膀一硬就想飞,胯里一痒就想找男人,没门。

  习文说,按规矩学满一年就可以出师,我在你这里干了两年呢!

  师傅说,当初你爸赵长子求我收你为徒时,讲好了干满三年后再议去向。

  习文说,那是你提出来的。

  师傅说,赵长子是西河镇最讲信用的人,到了你这一代,也应该最讲信用。

  习文说,是你先不讲信用的,你答应过将我家的屋修理好,可是过了半年都不兑现。

  师傅忙说,你留下,我明天就叫人给你修屋,行吗?

  习文说,我一个月要三百元工钱,你也肯给吗?

  师傅猛地将那只空着的转椅推了一把,转椅哗啦啦地连续转起来。随后,他又使劲唾了一口痰,说,好好,你有本事在镇上单独开店,我就有本事叫人砸了它。

  习文说,我不单独开店,我去金福儿店里做。

  听到金福儿这个名字,师傅一时半刻都没回过神来,好一阵才说,他请你去的?

  习文点点头。

  师傅长叹一口气说,当初我一见他开理发店,就感到自己的生意做到头了,他过去挤五驼子,现在又挤我,这短寿的东西怎么不早死呢!

  正说着,师傅猛地一变口气,说,要走你就走吧,可我一分钱的东西也不会送给你的。

  习文说,我只要自由就行。

  习文走进栖凤美容厅时,正好看见一个顾客坐在转椅上,从白围裙底下伸出手来,抚摸站在一旁的翠水的大腿。

  翠水嬉笑着说,再摸我就要加收服务费了。

  那顾客也嬉笑着说,都是熟人熟事的,你得优惠点才行。

  习文听出那声音是文化站的老高。

  习文怕他们说出更露骨的话时,自己不便插进去,便匆匆地叫了一声:翠水!

  翠水回头见是习文,脸上露出惊讶,说,过去我觉得你总是绕着这儿走,今天怎么有胆子上门了?

  习文说,我想到你这儿来做,行吗?

  翠水一怔,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反问道:你想上我这儿来做?

  习文说,我已将那边的事辞了。

  翠水由惊转喜,她说,我们太欢迎你了。没得说的,你的手艺我晓得,月工钱最低二百,怎么样?

  习文努力笑一笑,也不说话,走上前去接过翠水手中的剪刀,替老高剪起头发来。

  翠水似乎还有些不相信,站在一旁望着习文出神。

  习文绕着老高转了半圈后,觉得大腿内侧有什么东西在拂动,她低头一看:是老高的一只手。

  习文平静地问,蓉儿呢,她去哪儿啦?

  翠水回过神来正要回答,眼睛一扫瞧见习文两条大腿中间的那只手。她一边笑一边拿起一把剃刀,然后用另一只手扯起老高的一块脸皮,说,老高,你还要不要这块遮羞的东西?若不要我就给你来个痛快的。

  老高连忙缩回手,说,我瞌睡了,把习文当做你了,你别吃醋哇!

  翠水说,你还有脸到处宣传精神文明,谁知你心里脏成什么样子了!

  老高正色说,精神文明建设是国策,你别把它和我扯到一起。再说我这是体验生活,不然怎么晓得哪是黄色的东西!

  说着话,翠水将习文手中的剪刀接过来,绕到老高身后,咝地一下,将他后脑勺的头发挖了一道深沟。

  老高抖尽衣服上的头发屑,付了两元钱就走了,临出门时,他还嬉皮笑脸地对翠水说,你的手摸男人摸得多,都快起茧子了,到底还是大姑娘的手让人觉得舒服。

  翠水冲着他说,伪君子!

  老高一走,习文又问蓉几去哪里了,翠水神秘地一笑后,要她别细问。翠水说她明白习文和她们不是一类人,她也不愿习文完全和她们一样,她只图习文的一手好手艺,她让习文正儿八经地理发,别的事一概不用她管。 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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