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儿将狼狗黑旋风埋在后山,他原说过些时还要为它树个碑,然而,当天晚上,就有人将那土堆刨开,把狼狗剥了皮,取下肉拿回去煮着吃了。
金福儿脸上装着若无其事,但有些人细心地分辨出,他在街上走路时,步子迈得没有以往大了。
爷爷每天仍到栖凤酒楼门前去守着,还索性带着一只凳子,怀抱土铳在阴凉处端坐着。
第六天下午,习文在店里见太阳已转到西边来,直直地照在爷爷身上,爷爷却没有挪动位置。
习文走近一看,爷爷已悄然过世了。
爷爷的骤逝使我感到茫然失措。
习文在哭过之后,立即显出比我成熟的地方来。她提醒我去镇里找民政干事要点安葬费。其余家里的事,都由她张罗。
我不知道镇里那么多干部中谁是民政干事,便去找大桥打听。大桥正在家里睡午觉,被我喊醒后,见我的眼睛又红又肿,便猜着是爷爷死了。大桥没让我去找民政干事而直接去找他妈。
镇长在办公室里,当着许多人的面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并用手帕替我擦眼泪,然后,她将我领到另一间空屋里,并叫大桥去叫民政干事。
镇长教我待会儿当着民政干事的面怎么说话,她特别提醒我一定要为爷爷要一具棺材。
民政干事来后,我先说要两百元钱安葬费。
民政干事正犹豫,镇长说,学文一个孤儿,政府不管谁管,给吧,照数给吧。
我当即写了个条子,从民政干事那儿领来两百元钱。
接着我又说,要让爷爷睡具棺材。
民政干事不同意,说现在提倡火葬,没有棺材。
我就照镇长指点的说,后院会议室里不是放着一具棺材吗?
镇长立即接着说,我怎么也忘了,那还是从木材贩子那儿没收来的。抬走算了吧,放在那儿怪吓人的!
民政干事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杨家的祖坟山离镇子有十几里远,金福儿来送礼的时候主动提出,他负责租一辆汽车,将棺材运到墓地。
金福儿说话真的算数,夜里就将汽车开到我家门口停着。
夜里,我和习文正在替爷爷守灵,门口忽然进来一群半生不熟的男人。他们先给爷爷磕头,回过头来朝我喊细爷。
在杨家一族人中,我们的辈分极高,一些白发老头见了我,总是叫细叔什么的。
行过礼后,他们便直截了当地说,金福儿用汽车送爷爷上山,是明摆着欺负我们杨家,说我们杨家人丁不旺、后继无人,连抬龙杠的男人都找不出来。他们要我将金福儿的汽车辞了,明早由他们来抬爷爷上山。
汽车一辞,一切都得要按老章程来,习文连夜去找文化站的老高,问清了各项事宜及做法后,便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
天亮后,当街摆着的十张大桌周围挤满了人。每张桌子上都用脸盆盛着一脸盆菜,里面装的是些豆腐、粉丝、海带和几十块每块重约一两的肥肉。酒和碗筷都在桌子上摆着,也不用人招呼,只要有空的,谁都可以挤拢去吃去喝。
用龙杠抬棺材的人专门有一桌,酒菜都是一样的,只是那些大块肥肉要比别的桌子上的多出两三倍。
吃罢饭,喝罢酒,八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分站在龙杠的两旁。随着鞭炮一响,我将一壶酒摔碎在棺材上,然后翻身骑到棺材上。
习文曾问老高,为什么要让儿子或孙子骑在棺材上呢?老高说,这是一种炫耀,说明死者香火没断,血脉长存!
就在我坐稳的那一瞬间,八条汉子齐声吆喝一声:起!棺材便被稳稳地抬起来了。
走出十几丈远,沿街的人都出来观望。我听见不知谁高叫了一声什么后,身下的棺材便像飞机一样飘飞起来,八条汉子竟然抬着棺材在街上狂奔起来。
在以后的一个星期里,西河镇的人还在兴奋地议论这一场面,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壮举,它将使爷爷长久地刻在西河镇的历史里!
幡幛在前!
鞭炮在前!
我像腾飞一样轰轰隆隆地从众人头顶上驶过西河镇。直到出了街口,八条汉子才放慢了脚步。
如果说那次交欢使我初次懂得生命的意义,那么这一次是我头一回感到生命的存在。 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