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泽光终于住院了。不是心脏病,而是脑溢血。
一纸命令下来,严泽光和王铁山的提升命令被冻结了。在严泽光身体恢复之前,由王铁山代理师长职务。
严泽光的病情时好时坏。军区司令员张永麟的指示,将严泽光送往军区总医院治疗,但这道指示遭到了严泽光的拒绝。严泽光说,我哪里也不去,就二十七师是我的家,我不能离开我的家。
住院期间,石得法不断过来探望,石得法说,我现在谁也不怕了,我要讲真话了。严师长的病是被气出来的。王铁山和郭靖海再一次联手演双簧,把严师长气病了。
王雅歌说,老石你不能这样说,没有根据。
石得法说,给刘界河政委的那封信是郭靖海写的,刘界河找王铁山谈话,王铁山把责任都推给严师长一个人了。
严泽光清醒了,断断续续地说,不要搞“我认为”,不要搞“没准”。
石得法说,不是我认为,也不是没准,而肯定是。
严泽光说,证据?
石得法说,郭靖海就是证据。不信你把郭靖海叫来一问,他自己都会承认。
王雅歌说,他们唱双簧有什么意义,王铁山当师长已经铁板钉钉了,那封信对王铁山一点好处都没有。
严泽光说,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石得法说,我已经离休了。
王雅歌说,不要忘了,副师职待遇。这个副师职待遇是王铁山同志给你呼吁的。
石得法说,还有一个处分,这个处分也是王铁山同志给我搞来的。
严泽光说,走吧,我累了。
石得法说,严师长你一定要挺住,不然我们“严支队”就被他们“王支队”一网打尽了。
严泽光睁开了眼睛,逼视着石得法,轻轻地吐了两个字,出去!
后来郭靖海果然来了。
听说郭靖海来了,严泽光说,不见。然后就睡着了。
郭靖海说,严师长,那封信不是我写的。不是我不想写,因为我根本就不了解那件事情的内幕,我要是知道,也许会写的。但我没写。
严泽光睁开了眼睛,向郭靖海伸出手,把郭靖海的手拉在自己的胸前,又推了出去。
郭靖海说,你让我扪心自问?我扪心自问我是讲良心的。我没有写,尽管这种事情像我干的,但我不会写信,我要是知道真相,即使写信,我也会署名的,我绝不会写匿名信。
王雅歌在一旁说,老郭,那你说说,那封信是谁写的?
郭靖海说,天地良心,我不知道。我知道了就不会隐瞒。
严泽光的最后时光,家里人开始轮流值班。
有一次上午是王雅歌值班,郭靖海和石得法一前一后地进来,谁也不看谁,不说话,但也不走。只是向王雅歌点头致意,然后就一边一个坐在严泽光病床的两边。
他们都在等严泽光说话,但严泽光不说。严泽光斜靠在病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空气。
沈大夫来了,在严泽光的病床前站了很久,还把了脉,临走的时候跟王雅歌说,时间能够医治一切,时间也能够腐蚀一切。
王雅歌说,老严个性太强,自尊心太强,虚荣心也太强。那个将军梦把他害了。
沈大夫说,一个人一辈子能做多少事情?看起来轰轰烈烈,其实放在生命的长河里,微不足道,放在历史的长河里,更是微不足道。所以,一颗平常心就是最好的保健药。
这时候严泽光的喉咙里传出一声低鸣,嘴巴嘟嘟囔囔起来。
王雅歌侧耳听了一会儿,向沈大夫苦笑了一下。沈大夫问,他说什么?
王雅歌说,他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严泽光嘴巴又动了动。
王雅歌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严泽光是,王铁山也是,一捅就破。
然后严泽光的嘴巴就不停了,一直动了下去,王雅歌就一直翻译下去。
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要让部队经风雨见世面,不能养温室的花朵。
战争结束了,但是战斗没有结束,双榆树高地战斗没有结束。
无欲则刚,有屁就放。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郭靖海拿起笔来刷刷地记,石得法瞪着郭靖海说,你记什么?是谁安排你来当特务的?
郭靖海说,莫名其妙,谁是特务?我要把严师长的思想火花记下来。
石得法说,你没有这个权利!
郭靖海说,我是师常委,副政委,我没有这个权力难道你有?就是由于你的丑恶表演,才使严师长背上了山头主义的黑锅。
石得法说,都是你伪造的双榆树高地战斗示意图,使严师长的心灵蒙受了巨大的阴影。
王雅歌说,你们两个要吵就出去吵,让老严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石得法和郭靖海互相瞪着,郭靖海站了起来,忽然伸出手向外一摊说,老石,您请!
石得法也把腰一弓说,常委请!
这时候严泽光又说话了,王雅歌俯身听了听,起身对郭靖海和石得法说,他说请你们继续吵下去,他喜欢听。那你们就吵吧。
沈大夫说,我得走了,我这个医生,最怕看见病人这样。
沈大夫深沉地看了严泽光一眼,走了。
严泽光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现在还是我们的。沈大夫走好!
沈大夫走后,石得法问郭靖海,刚才吵到哪里了?
没想到严泽光坐了起来,清清楚楚地说,吵到双榆树高地战斗示意图了,接着吵下去!
大家面面相觑。 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