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时左右,沈东阳驱车回到了驻地,踏进家门,对迎上来的严丽文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出卖了我!
这话还不全是开玩笑,沈东阳的脸色一本正经,语气很重。
严丽文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沈东阳说,你爸爸要是九泉有知,没准会从棺材里坐起来,给你一耳光子。
严丽文说,我怎么啦?
沈东阳说,别装蒜。由于你的出卖,使这次演习变得复杂了,看样子是要把三十年前的双榆树战斗重新演示出来。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决心啊。
严丽文惊愕地看着沈东阳,愣了半晌才叫出声:你们这是干什么?都过去了几十年的事情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抖落出来?
不是我,是你的爹爹。当然,还是你爸爸先埋下的导火索,并且由于你的出卖点燃了导火索。
不这样做不行吗?
看来是不行。否则,老爷子临死的时候不会留下那样的话,你的爹爹现在也不会这样较真。
这样做会出现什么结果?
沈东阳坐下,脑袋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天花板说:结果无非是两种。一是以实际演示再一次证明王铁山当年的决心是正确的,是根据敌情变化采取的果断行动,而老爷子这些年来耿耿于怀是没有道理的,是无理取闹。第二种结果就要看我的了,在演习中我将结合那次战斗,找到当年王铁山留下的破绽,证明他放弃钳制擅自越位主攻仍然是错误的。对于老爷子那一个排的伤亡,他要负责。
严丽文忧郁地说,太严重了……何必呢,爸爸已经去世了,难道还要对他进行指责吗?爹爹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何必再让他去负……何必要去伤害他?
可是,不这样不行。这算不上是伤害。或许,军长他只是想重温过去的岁月……现在只能是看他老人家把我们指向哪里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要进攻,我是不会退却的。这不是我和他个人之间的事,我只不过是严泽光的代言人,这件事关系到两个老一辈军人的荣辱和品格,军人的原则不容许我让步,哪怕对方可以决定我前程并且是我尊敬的首长。
严丽文沉默了。
沈东阳说,一会儿让王奇过来,带上他的未婚妻。
严丽文说,干什么,这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沈东阳说,我断定,关于我在军事学院调研《韩战史》的事情,不会是你主动向你爹爹报告的,可能是王奇窃取了我的情报。
严丽文说,你别疑神疑鬼,王奇那么单纯,没有你那么复杂。好汉做事好汉当,那就是我告诉爹爹的。
沈东阳说,我复杂?我再复杂也没有你们两家复杂。打断骨头连着筋,恩恩怨怨搞不清。
严丽文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东阳说,很有意思,打断骨头指的是双榆树高地战斗,从此导致两个老同志的感情骨折,当然,是骨折而没有断裂,而且有时候骨折的地方还愈合得很好。连着筋指的是情感,是女人们在维系着两个家庭的关系。这里还不仅仅指的是你,还有另外的情感血肉。
严丽文说,你指的是杨桃?
沈东阳说,应该是。
严丽文说,关于杨桃,你知道多少?
沈东阳说,比你多一点,但我不会告诉你,因为严泽光同志没有授权我出卖他的隐私。
严丽文说,你真是我爸爸的忠实走狗。
沈东阳说,你爸爸身边有你这么个叛徒,倘若没有我这个忠实走狗,那他还有什么?严泽光同志,对不起了,我没有你那么高的警惕性,没有想到你的女儿、我的妻子会把咱爷俩出卖了。不过不要紧,她出卖的是假情报,就像蒋干中计。你的忠实走狗搞起战术,仅次于您老人家,不,不次于您老人家。
严丽文说,你到底搞什么鬼,你难道是在利用我欺骗爹爹中你的计?沈东阳哈哈大笑说,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本团长只需要略施雕虫小技,你的叛徒立场就昭然若揭。别紧张,那封信里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暴露了我早就关注双榆树高地战斗,如此而已,而已!
严丽文说,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我爸爸了。
沈东阳说,那就对了,难道你希望我像你爹爹?
当天晚上,王奇果然带着六子来到了沈东阳家。王奇的连长已经当了三年,恋爱也谈了三年,正在酝酿结婚。
沈东阳并没有追查那封信的事情,而是向王奇宣布了一项紧急命令,从即日起,陆军第二十七师一团四连进入临战准备状态,以双榆树高地战斗为基本背景,部队交给一名排长负责进行山地攻防战斗战术训练,干部集中研究战术!
王奇说,哇,我说怎么山雨欲来风满楼呢,果然要算历史老账了。
沈东阳说,四连连长听命令!
王奇咔嚓一个立正。
沈东阳说,这次演习,你们四连在行动中担负突击队任务,在理论上要完成下列课题!我口述你记录!
王奇从桌上抓起了一个作业夹,刷的一下打开。
沈东阳口述道:第一,严寒条件下的双榆树高地战斗;第二,炎热条件下的双榆树高地战斗;第三,敌兵力部署明确条件下的双榆树高地战斗;第四,敌兵力部署不明确条件下的双榆树高地战斗;第五,双榆树高地战斗敌情变化预测;第六,双榆树高地战斗指挥协调容易出现的问题。完毕!
王奇说,这都是团长以上的战术课题,我又不是团长,你让我搞这个不是为难为我吗?
沈东阳说,你知道什么是连长吗?
王奇说,知道,比排长大,比营长小。
沈东阳说,知道怎么当连长吗?
王奇说,说来话长。
沈东阳说,我给你长话短说。踩着排长的肩膀,拽住营长的小腿,看着团长的屁股,这就是连长。
严丽文说,你教他什么,什么叫看着团长的屁股?
沈东阳说,看着团长屁股下面的交椅。一个连长,至少应该有团长的眼光,才能当营长。难道你想永远当连长?
王奇啪的一个敬礼说,明白了!
沈东阳说,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这次演习,虽然是军事行动,但是也有个人感情在里面。今天这个阵容有意思,我先问同志们一个问题。王奇你先说,你愿意背叛你爸爸吗?
王奇凸起眼珠子说,我为什么要背叛我爸爸,我又不是神经病。
沈东阳说,好。又问石晓颖,你呢?
石晓颖说,我当然不会背叛我爸爸。
沈东阳再问严丽文,你?
严丽文说,我拒绝回答。
沈东阳踱起了步子说,现在阵线已经基本清楚了。前几年在我们二十七师流传着“严支队”“王支队”的说法,好像是我们二十七师有两个体系。我们从理论上假设这种说法成立或者大致成立,那么今天“严支队”和“王支队”的后代就基本到齐了。王奇同志不愿意背叛你爸爸,你自然就在“王支队”的序列了,严丽文同志拒绝回答我的问题,不是否认就是默认,那么她也在“王支队”的序列。现在,严泽光同志英年早逝了,石得法同志光荣离休了,众所周知,在理论上我就是“严支队”的第二代掌门人了。石晓颖同志不愿意背叛她爸爸,那她就是我的同盟了。
王奇说,啊,原来是这样。那我跟你叫板,我不是自找麻烦吗?
沈东阳说,照你这么说,我跟你爸爸叫板,我不更是自找麻烦吗?这是从学术上分野,不是在政治立场和阶级感情上。从现在开始,无论是“严支队”也好,“王支队”也好,都要实事求是,客观公正。
王奇问,要不要宣誓?
沈东阳说,算了。吃了饭就进入情况。“王支队”的战术理论分析由王奇负责,“严支队”的战术理论分析由沈东阳负责。我们就分别担任严泽光和王铁山吧,进入状态,才能找到感觉。 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