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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 徐贵祥 5132 2021-04-06 06:20

  后来就打下了南京。

  可是打下南京之后严泽光没有娶上杨桃。不是他不想娶,是组织上不让他娶。

  刘界河知道严泽光的心事之后,把他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顿。读书人骂粗话,骂得更见功夫。刘界河说,妈的个小排长,鸟毛都没长齐,就想娶老婆。革命还没成功,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门都没有!你给我听着,新中国不成立,这事不许提。

  然后部队一路南下,打衡阳,打长沙,打广州,打佛山,基本上是逆着当年北伐的路线往南打。

  打着打着,严泽光当了连长。

  打着打着,王铁山也当了连长。

  后来新中国成立了,严泽光还是没有娶上杨桃,不是他不想娶,还是组织上不让他娶。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宣布新中国成立的时候,部队正好在广东佛山。严泽光到团部找政治处主任刘界河申请结婚,刘界河说,没想到新中国成立得这么快,你的年龄还是不够,你才十八岁。

  严泽光说,我已经是连长了。

  刘界河说,连长算什么,小小的。一是当了营长再来谈婚论嫁。二是全国都解放以后再说。两条任你选。

  严泽光问,全国都解放是什么意思?

  刘界河说,全国都解放就是要解放台湾。

  严泽光说,那我选第一条。

  刘界河说,我是说到那时候再说,还不一定呢,还要看杨桃是不是同意嫁给你。

  严泽光说,她会同意的。

  刘界河说,你别太自信了。你得搞明白,杨桃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现在已经是主治大夫了,也是正连级别,马上就要到南京学习了。就算她有那个意思,你也不能拖她的后腿。

  严泽光说,那你为什么结婚?

  刘界河说,妈的严泽光,你能跟我比吗?我是团政治处主任,是四五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

  严泽光说,我没有跟你比,我是说叶红叶也要去学习,你为什么要拖她的后腿?

  刘界河说,我拖后腿和你拖后腿不一样。

  严泽光说,有什么不一样?我看都一样。

  刘界河一拍桌子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再胡搅蛮缠,我就让叶红叶做工作,把杨桃介绍给王铁山!

  严泽光说,我不胡搅蛮缠了。不过你也太军阀了!

  刘界河说,一、我今年二十五岁;二、我是四五年的老八路,加上三年的共青团工作,八年;三、我是团级干部。二五八团,就是抗战时期,我也有结婚的资格了。

  严泽光不吭气了。

  后来杨桃没有去成南京,叶红叶也没有去成。

  那时候,虽然新中国成立了,但是南部还有很多残匪。突然有一天,来了一道命令,二十七师一团火速开往广西的十万大山地区剿匪。

  到了十万大山,部队就分散了,成了三片。东片由团长贾宏生和政治处主任刘界河负责,又分成了若干个工作队,严泽光被任命为毛田坝工作队的队长兼一连连长。叶红叶是东片医疗队的副队长,杨桃是医疗队的主治军医。

  部队进山后,一方面剿匪,一方面搞土改,动员当地群众,孤立盘踞在十万大山里的国民党军残部。但是土匪迟迟不下山,天天跟区公所的人打交道,跟土匪亲属打交道,严泽光觉得不过瘾,忙里偷闲,借着访贫问苦的机会,把这一带的地形也勘察了,把可能会出现的战斗也制订了很多预案,在地图上过战斗瘾。

  有一次杨桃和叶红叶跟着工作队搜山,走到一个名叫沙陀的地方,严泽光的两条腿就挪不动了,盯着山下又盯着地图反反复复地看,嘴里还念念有词。

  叶红叶奇怪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严泽光回过神来说,啊,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的地形,这绝对是一个打伏击战的有利地形。

  杨桃说,你这话有语病,打伏击战的有利地形,要看对谁而言。

  严泽光说,当然是对伏击一方而言。

  杨桃说,那也得看敌情是怎样的。

  严泽光说,那是当然。但是敌情怎样都可以打伏击战,大有大的打法,小有小的打法,强有强的打法,弱有弱的打法。

  叶红叶说,这个犬子,打了几年仗,打出毛病来了,神经都不太正常了。

  严泽光说,你不懂。

  后来就有了毛田坝伏击战,那是王铁山和严泽光配合得最好的一次。

  那天是个阴天。

  那天下午,团长贾宏生和政治处主任刘界河得到紧急情报,原国民党军少将副师长余曾于率“黑桐山游击队”四百余人,在内奸的引导下,沿黑桐山正面一路扑来,意在全歼活动于黑桐山地区的工作队。

  进入十万大山里,部队的小功率电台就失灵了,加上电话线没有拉上,通讯就成了很大的问题,全靠人工传送。

  贾宏生和刘界河火速派出两个连埋伏于巴岭、石盘一线,同时以两个营的兵力分成七路,增援各工作队所在点。

  增援毛田坝的是王铁山的四连。从玉姚圩子至毛田坝直线距离六公里,盘山绕水则十五公里有余。情报称余曾于先头部队距毛田坝只有十四点五公里,这样,王铁山连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抢在前面。王铁山带领本连九十六个人,从玉姚圩子出发,沿沙陀公路插进,越过野马川,直奔毛田坝。

  待王铁山的连队精疲力尽赶到毛田坝时,严泽光正若无其事地主持诉苦大会,随队军医杨桃扶着一个壮族老阿妈在声泪俱下地控诉。王铁山二话不说径直奔上主席台,自作主张地说,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吧,先散会,明天接着开。

  严泽光眼睛一亮问,有情况?

  王铁山说,大情况。然后就把敌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严泽光大喜过望说,他妈的,半年没打仗了,手痒。这下好了,你想睡觉,就有人给你送个枕头来。

  王铁山说,你别耍嘴皮子了,敌情很严重。

  杨桃也说,敌人那么多兵力,严泽光你赶快想办法吧,你不是小诸葛吗?

  严泽光问王铁山,指挥部有没有明确,咱俩谁指挥谁?

  王铁山没好气地说,你指挥我,你是工作队长嘛。

  严泽光还是不慌不忙,对杨桃说,你去告诉叶红叶,医疗队赶快转移到蜂皇山去,待小诸葛温酒斩华雄,去去就来。

  杨桃说,马上就要打仗了,我们怎么能转移呢?你们兵力那么少,我们好歹也有几把枪啊。

  严泽光说,你那几把手枪,打乌龟可以,打土匪不行。赶快撤!

  说完就展开了地图,对王铁山说,以逸待劳,不必慌张。我判断,这股敌人在今天晚饭前不会发起袭击。

  王铁山说,何以见得?

  严泽光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说,土匪不是正规军,乌合之众,惊弓之鸟,习惯于昼伏夜行。

  王铁山说,那他为什么白天开进,还搞得声势浩大?

  严泽光说,那是虚张声势,想把我们吓跑。

  王铁山说,如果我们不跑呢?

  严泽光说,那就夜袭。以我之浅见,准备袭击毛田坝的土匪晚饭前将在开河一带休整,然后沿开河至麻纱的土路向毛田坝机动。如果指挥部的情况准确的话,这股匪军将分成四个梯次,第一梯次将运动到工作队的驻地附近潜伏,第二梯次将运动到区公所附近潜伏,第三和第四部分将埋伏在毛田坝和沙陀之间,准备打我们的增援。

  王铁山惊愕地说,你把情况搞得这么细?可别一厢情愿啊!

  杨桃也说,就是,严泽光你太自信了,好像你真能神机妙算似的。

  严泽光发现杨桃没走,火了,说,杨桃同志,我记得当初你们到毛田坝来的时候,刘界河主任交代得明明白白,医疗队归工作队指挥,请你立即通知医疗队转移。

  杨桃说,我们要参加战斗!

  严泽光说,命令你们转移就是命令你们参加战斗。立即行动,到蜂皇山开设战地救护所。零时零分以前,做好救护准备!

  进入战斗指挥状态,严泽光就像换了一副面孔,咄咄逼人,不容置疑。杨桃见严泽光的脸色严肃得吓人,这才很不情愿地转身走了。

  杨桃离开之后,严泽光见王铁山还是满脸疑惑,不悦道,第一,你刚才说了,我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第二,我已经把毛田坝的地形勘察过无数遍了,差不多烂熟于心了;第三,关于这里的战斗,我从攻防两个方面都反复推演过了,也差不多烂熟于心了。只要你严格执行我的命令,成败与否,全由我来负责。

  王铁山说,我熟敌情而不熟地形,听你的。

  严泽光说,这不仅是敌情地形的问题,还有心理和战术问题。这很复杂,以后慢慢讨论。现在我命令你,立即带两个排到开河后山,占领这四个高地。等我打响后,坚持按兵不动,在我打响后二十分钟,必有逃敌经过,那时候你就可以放开打了。惊弓之鸟不敢恋战,必然向沙陀方向逃窜,你也不要死缠烂打,让他逃。那时候我已经从开河前山撤出,在沙陀南边。看,就是这里布下阵势,这时候你尾随到沙陀东北,就可以关门打狗了。

  王铁山听严泽光如此这般,探头往地图上一看,天啦,地图早就标好了,哪里是伏击线,哪里是拦截线,哪里是火力线,何时围歼,何时打援,全都有了预案。

  王铁山说,看来你确实是早有准备。

  严泽光说,未雨绸缪,兵家必须。

  王铁山说,如果他们撤退路线不经过沙陀怎么办?

  严泽光一掌拍在地图上,他别无去路!

  后来的情况果然证实了严泽光的判断,打响之后,战术情况也基本上没有跑出严泽光的预案。先由严泽光带领两个排伏击了余曾于先头部队的一个加强排大约四十人,接着王铁山在开河后山伏击了余曾于先头部队溃兵和余曾于主力一部,待余曾于主要兵力向沙陀逃窜的时候,严泽光指挥的两个排在西南,王铁山指挥的两个排从东北,另有两个连队的指导员各率一个排在沙陀公路两边打援。

  只有一点出乎意料。严泽光原先预计敌人会一打就散,但是打起来之后敌人并没有散,仍然成建制地、有战术地突围。王铁山的兵力不够,强行阻挡有鱼死网破的危机,王铁山当机立断,命令两个排交替掩护机动,采取跃进式打法,且战且退,最终还是把敌人驱赶到了沙陀,实现了严泽光的总体部署。余曾于的一百二十多名所谓先头部队大部伤亡,五十二人缴械投降。

  这次战斗以后被命名为毛田坝连环伏击战,差不多就是严泽光和王铁山战争生涯最得意的精彩之作。若干年后,严泽光的连环伏击战术和王铁山的交替跃进战术,都被写进了二十七师一团的团史。 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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