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阳原以为,当了师长,又到了边境线上,眼看就有仗打了,严泽光一定是春风满面,一定是笑逐颜开,一定是从容不迫。
但是他想错了。
他知道在玉田军分区招待所的那个中午严泽光并没有休息,只是简单地洗漱更衣,然后就摊开了地图。
参谋们也都没有睡觉。严师长一会儿要前指的敌情通报,一会儿要东西两个战区的部署设想,还要了近几天的报纸,甚至还要了槟辉地区的地方志。以作训科长朱定山为首的参谋们忙得团团转,不敢离开房间半步,因为你不知道严师长在什么时候要什么。
根据前指的部署,二十七师的作战方向预定在中线,也就是依托玉田地区,师前进指挥所设在距离骑线点三公里的槟辉山上,有一截长满青苔的城墙,上面镌有“镇北锁南”四个正楷大字,据说是清朝同法军对垒的时候修的。
那天下午,严师长登上城墙,站在城墙上,举着望远镜看了很长时间。马政委火了,说仗还没有打起来,你这个当师长的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暴露目标,倘若对方给你一炮,战争可能就是从你身上引发的。
严泽光没有理他,从城墙上下来之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又去看地图,又去看东西两个集团的作战方案,还把地方志翻了翻。
张省相接受了教训,寸步不离,但是又不能靠得太紧。
严泽光后来站起来了,出了临时构筑的指挥所掩蔽部,对沈东阳说,你去把王副师长请来。
王铁山那当口正在跟后方的董副师长通电话,询问部队前出的情况,那边回答说一团和炮团已经作为军里的第一梯队,正在装车。王铁山过来,把情况向严泽光汇报了,严泽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严泽光说,老王你过来看看。
王铁山俯身在地图上看了良久才抬起头来说,这个地形,打进攻战斗有很大难度。
严泽光说,你说对了一半。有很大难度不怕,有难度就有高度,我们二十七师不怕难度,就怕没度。
王铁山说,此话怎讲?
严泽光说,我在直升机上就开始分析我们二十七师的具体任务,最好是在西线,其次是东线,我最不想来的就是中线。妈的后来果然来了中线。中午我并没有睡觉,我把这一块的地形都琢磨透了,把敌情状况也分析得八九不离十,结合战区赋予东西两个集团的任务,我发现不对了,我们二十七师这次到前面来,可能是狗咬猪尿泡,空喜欢一场,没有仗打,最多敲敲边鼓。
王铁山愕然道,不会吧,这么大的行动,又不是儿戏。
严泽光说,我把话放在前头,你等着看。
王铁山说,你这样说,我觉得也像。我们是北方部队,针对的是丘陵、江河和平原作战,这个地方有点伸不开拳脚。
严泽光和王铁山对话的时候,沈东阳就在旁边,这时候他似乎明白了,严师长为什么那么喜怒无常,为什么中午会发那么大的火。
王铁山说,我分析,我们二十七师不一定首当其冲,但是也不一定没有作为。东线可能用不着我们。但是从总体战略上看,西线方向对方有三个重要城市,从地形上看,我们向西线机动的可能性比较大。
严泽光一拳擂在王铁山的肩膀上,哈哈大笑说,老王,你这个老狐狸,哪怕你这一辈子打的都是糊涂仗,但这回你搞明白了。二十七师要想啃一根硬骨头,就看西线了。
王铁山说,你这话有问题,你总不能把二十七师打硬仗的希望寄托在西集团的失利上吧?
严泽光说,别忘了双榆树,你这个老狐狸之所以登上了主峰,不就是把你的胜利建立在我的失利上吗?
王铁山说,岂有此理,这是一回事吗?栽赃啊!
严泽光说,你明白我明白,这事不说了。
严泽光和王铁山看了一阵子地图,又把张省相招呼过来。严泽光好像是忘记了中午的事情,好像是忘记了要向常委会建议换参谋长的事情。严泽光对张省相说,老张,看出名堂没有?
张省相说,我这个大参谋,就是看出名堂也没有名堂,你严师长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严泽光说,你老张当什么都合适,就是不适合当参谋长。说起来你还挂点抗日的边,比我早两年参加革命,给我打个下手确实委屈你了。
张省相说,那你把我撤了好了。就怕你没有那个权力。
严泽光说,我是没有权力撤你,但是我有建议撤你的权力。就算不撤你的职务,我还可以把你晾起来,让比你更明白的人干。
张省相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严泽光说,没有在指定的时间内落实一号命令,这是当参谋长的大忌。我已经向马政委提议,召开常委会,推荐你去当副军长,当副司令员,当联合国副秘书长。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你还当你的参谋长吧。你给我记住,如果战争打起来了,你再有一次打了一号命令的折扣,你就立即给我歇着,安度晚年。 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