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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特务连 徐贵祥 2750 2021-04-06 06:20

  我终于得到了那顶军帽,那顶浸染着耿尚勤血汗的绿色的解放帽。你要是出生在八十年代之后,你不一定见过那种军帽,棉布底料,帽檐上用缝纫机纵横扎着菱形的图案,用于加强硬度。整个帽子结构非常简单,只是在衬里的白布上盖着一个长方形的红戳,上面有姓名、出生年月、民族、籍贯和血型等等栏目。我刚当兵的时候曾经听马学方说过,我们的领章和军帽上都标记有血型,这是为战争准备的,也就是说,一旦在战斗中负伤,可以不用验血,就地输血。

  陈骁把耿尚勤遗留的军帽交给我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研究这件再普通不过的军用品。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从帽子里发现耿尚勤留下的文字和东西,譬如遗书之类,但是没有。譬如现钞,也没有。我本来想拿剪刀把它拆开,但是我最终没有这么做,我觉得这样做有点唐突,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而我又破坏了这顶军帽的完整性,那我就不好向耿尚勤交代了。

  我的第二个想法是从军帽里看到某种暗示,比如耿尚勤在帽子的某个部位留下什么标记,然而也没有,如果有的话,帽子在陈骁那里放了十几年,以陈骁的细腻,他不可能不有所察觉。

  我的第三个想法是,留下这顶军帽,就是留下一份牵挂,也许,耿尚勤的军帽在我身边,它自己就会产生一种向心力,冥冥中召唤某种信息向我靠拢。

  就在我长时间地琢磨那顶军帽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那就是钱,耿尚勤想还给陈骁而没有还成的二百六十元钱。也就是说,这二百六十元钱最后还在耿尚勤的身上。这个细节有什么意义呢?这个时候我还不是太明白,但是它一定会有意义,一定会起作用。耿尚勤最后留下的所有的情况,所有的细节,都将在以后的岁月里为我寻找耿尚勤引路。

  当然,寻找耿尚勤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我仍然长久地凝视那顶军帽,军帽有两层,里面一层是白色的衬布,除了那个长方形的红戳,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虽然里面的信息我都清楚,但是看着那个红戳,我还是产生了很多联想,譬如血型一栏,它就让我想起了六年前我和武晓庆在湖北船儿冲耿尚勤的老家见到的那个男孩。

  我记得我在前面曾经介绍过,那次我和安晓莘夜走山路,离开船儿冲之后,于艰难跋涉中突然遇到阚尽染率领武晓庆前来救援,我们回到县城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重返船儿冲。这次重返至关重要,容我慢慢道来。

  第二天我们赶到船儿冲的时候,已经是半晌午了,耿尚勤的母亲见我们没有走,而且还多出了一男一女,喜出望外,张罗给我们做午饭,还把耿尚勤的堂叔也就是船儿冲的村支书请了过来陪同我们。我在同村支书的闲聊当中获取了一个重要信息,耿尚勤的哥哥耿庆丰身患疾病,长年服药,两口子为此经常吵架,在家里种田难以维持生活,双双外出跑运输去了。

  耿庆丰患的是什么病呢,村支书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我在倒腾耿尚勤家的像册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张处方,我把这个处方连同耿尚勤幼年时的照片和那个名叫耿恒志的男孩的照片一起带回了部队。后来我让安晓莘找到了平原市的一位老中医辨认,这个处方原来是医治不孕症的,而且是男方服用的。凭借这个处方,我假设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耿庆丰是不育症者。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耿恒志就不是耿庆丰的孩子。而从照片上看,耿恒志又酷似耿庆丰,所以他们两口子经常吵架似乎也可以从这个“酷似”上面找到原因。

  我还假设,这个孩子是耿家抱养的,而随着孩子越长越大,越来越酷似耿庆丰,这时候耿尚勤的嫂子就要怀疑了,她不是怀疑别的,而是怀疑她自己。她怀疑真正不能生育的不是耿庆丰而是她本人,她怀疑耿庆丰在同她婚前或者婚后有婚外恋,生下这个孩子,再以抱养的名义回到耿家。

  这只是一种假设,是我替耿尚勤的嫂子假设的一种推理。

  我还怀疑,我怀疑这孩子既不是从外面抱养的,也不是耿尚勤的哥哥搞婚外恋的产物。我怀疑这孩子原本就是耿尚勤和段红瑛的孩子。

  我进一步推理,当年耿尚勤铤而走险私刻公章开了一个假证明,同段红瑛结了婚,事实上那时候段红瑛已经怀孕了。从陈骁介绍的情况看,他们办理结婚证的时间是那一年的十月一日,从这一天起,到耿尚勤在黑三角失踪,到失踪的消息传到平原市,已经是第二年的三月了,也就是说,那时候段红瑛妊娠的时间至少是六个月,而妊娠六个月再做流产,显然难度很大。

  我的判断是,段红瑛很有可能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带着这个孩子来到了耿尚勤的老家湖北船儿冲。也许是一个朝雾朦胧的清晨,也许是一个日落西山的黄昏,耿家的人劳作归来,发现自家的门前放着一个婴儿,襁褓里有一张纸条,写着孩子的出生年月。耿家的人正承受着丧子之痛,意外添丁,自然喜出望外,于是对外宣称耿庆丰有了后嗣,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抱养的正是自己的亲孙子。

  我为我自己的推理感到振奋。我认为我的推测很有可能就是事实真相。我相信随着孩子逐渐长大,耿家的人也会发现这个孩子同耿家的天然血缘关系,他们也会有疑惑,他们可能会同耿尚勤的嫂子一样疑惑这是耿庆丰婚外恋的产物,但是难道他们一点儿就没有想到这很有可能是耿尚勤留下的结晶?我相信他们会猜想到这一层的,只不过,即便他们确认这是耿尚勤的骨血,他们也不会轻易说出来的,一来是他们不想让孩子知道真相,不想让孩子蒙上没有父母的阴影;再则,他们也不想让这个孩子自幼就承担亲生父亲在战争中失踪的现实。

  我相信我的推理。在船儿冲,在耿尚勤的老家,当我面对神色忐忑的耿尚勤的母亲,当我面对闪烁其辞的耿尚勤的堂叔村支书的时候,我就坚信我的判断是靠谱的。作为一个在特务连成长起来的军官,我对人的内心洞悉是相当敏感的。

  耿尚勤留下的这顶军帽成了我寻找耿尚勤的信息资源宝库,但是我不能仅仅凭借血型之类的元素就证实耿恒志是耿尚勤的孩子,因为这孩子同耿庆丰的血型也有可能完全相同。可是不管怎么说,这顶军帽还是把我的调查往前推进了一大步。冥冥中,我总是感觉到这顶军帽还有更重要的作用,究竟是什么样的作用,我现在还说不清楚。但我知道,在这个孩子的问题上,对事实真相最清楚的,可能就是陈骁了,我将不遗余力地向陈骁发起攻势,从他的嘴里把这件事情搞明白。 特务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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